远去的芦花鞋
2024-02-23 09:53:30 阅读数:1344

◇田耀东

启东人把芦花做的鞋子称为芦花鞋、芦花靴、芦花婆鞋。

赞美当家女人持家有方,往往会说:伊经纬好!雪还勿宁(没有)落,芦花靴就各宁(人)备好一双了。调侃饱经风霜的老人灰暗粗糙的脸庞:面孔皱来像芦花婆鞋。真是很形象的。

物资短缺的年代,芦花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寒冬腊月,冰天雪地,芦花鞋是家庭必备品。穿旧了仍然舍不得扔掉,第二年拿出来再穿——像两只灰蒙蒙的趴在灶膛里睡觉的褪毛老花猫。蜘蛛在里面织了网,放太阳下晒晒、拍拍,松垮垮,软塌塌。

芦花鞋是教书先生的语言,芦花靴是卖鞋人对自己鞋子的美誉。

立冬以后,早市上卖芦花鞋的手艺人多起来了。经常有用扁担挑着、或挂在肩膀两端背着芦花鞋的小贩沿街叫卖。叫卖的声音苍老而悠长:哎……芦花靴……芦花婆鞋……来啰……办一双伐!

一个“靴”、一个“婆”、一个“办”字,启东乡下土话的精准、启东人的黑色幽默隐约可见。

立冬以后,芦花就开盛了。沸沸扬扬,袅袅婷婷,小河边、芦荡里,芦花千里霜月白。嫩芦花剪下来扎扫帚,老芦花剪下来灌枕芯、充芦花被、做婴儿过冬的芦花草窝、编织芦花鞋——启东人把芦花使用得无微不至。

芦花鞋底有稻草编的,也有江草编的。稻草编的柔软暖和,江草编的牢韧耐穿。精致的芦花鞋以江草作经线,以稻草作纬线,既保暖又牢韧耐穿。

芦花鞋有低帮和高帮。低帮圆口鞋江草底,耐穿轻便抱脚。穿着它可以挑担上镇卖菜,也可以下田刨地施肥。

大娘大爷穿的高帮鞋厚重温暖,每只一斤多。双层稻草底,鞋面芦花编得密实,毛绒绒的,走路一摇三摆,像县太爷穿朝靴升堂。

姑娘穿的芦花鞋鞋底紧窄、鞋面精致,用的是称为“乌秋”的纯白芦花。鞋面用草、布条、麻线混合编织,细腻、白净、柔暖,用红头绳缀上兰草等小花。

姑娘红扑扑的脸,穿上老蓝印花布的紧身棉袄,着一双柔暖朴实的高帮芦花靴。漫天飞雪的晨昏,院前的红梅吐出幽幽的暗香,屋后的竹枝被雪压得垂下来,烟囱里的炊烟夹着雪花缠绵在竹林里,红芋玉米稀粥热气腾腾。几声稀疏的狗吠,几声隐约的鸡鸣,低矮的茅屋便生动起来。

儿童的芦花靴可以做得很稚朴。稻草底、布条、棉纱、旧绒线编的鞋面,织满了雪白的芦花。红头绳嵌的猫头、虎头,眼睛里嵌两颗黑豆,炯炯有神,神气活现。

雪一飘就是几天几夜。西北风卷着雪花从柴门缝里挤进来,落在脸上就留下水痕。一家子套上芦花靴,热气从脚底升到头顶。女人在家里纺纱织布,纺车嗡嗡作响。婴儿在芦花草窝里跳跃,草窝下的铜烘缸冒着微微的青烟,脸像红苹果。

男人趿拉着肥大的芦花靴,像摇着保暖的乌篷船,雪地上两排深深的稻草底的脚印,弯弯绕绕地通到冰封的小河边。

男人敲开冰,裸露着右半身,稻草绳把老棉袄衣袖缚在腰间。右手从枯黄的菱白叶子里伸进去,从河边的早先塞了芦花的反坎鱼洞里伸进去,稍微掏摸几下,闪着银光的鲫鱼、白鱼从冰洞里跃出,扑楞在雪地里立即冻成冰棍。男人还说一点儿也不冷。

雪飘飘洒洒,雪地上又多了两排脚印,中午的茅屋里便飘出浓浓的鱼香。花猫噙着鱼头箭一样地蹿到床底下的芦花堆里去了。

芦花鞋的消失,是物质生活的改善,是时代的进步。只剩下豫剧《芦花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