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枫

静莲是一位普通人家的娘子，她老公有个哥哥，在夫家，静莲是小这家的媳妇。大伯和大嫂在省城定居供职，见多识广，智足谋深，家里所有的大小事宜都由大伯家作决定，就连婆婆年迈了住进敬老院的事，也由大伯家拍板定夺。静莲说，这样好，他们做主我干个现成活，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落得省心。

静莲自从嫁到夫家，多少年一直过着波澜不惊的居家生活。养大了儿子又盼儿娶妻生子，喂好了鸡鸭再侍奉老头子。老头子髋关节发炎后坏死，行走坐卧不方便，静莲弄了辆电动三轮车载着他上镇子下地头，走亲戚访朋友。

婆婆被送进敬老院后，大伯说，在敬老院里得有人看护照顾，多交些费用，我们也可以放心了。可静莲毕竟跟婆婆在一个宅子上生活，鸡犬绕桌，朝夕相处，低头见，抬头也见，叫爹喊娘几十年了，感情摆在那里呢。虽然婆婆住的敬老院有严格的管理制度，服务也还算周到，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处理得妥妥当当，但静莲还是不放心，只要心里惦念着婆婆，或是家里有点新鲜的荤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在敬老院住着的婆婆。

春天到了，草头蛋饺汤清清爽爽，静莲早早烧好，装进保温桶，外面还用一只棉布袋子套着，生怕汤冷了。搀扶着老头子坐上电动三轮车，一路十几里颠簸在乡间埭路，把汤送到婆婆枕边，汤还烫嘴。夏天炎热，静莲自制绿豆小凉皮，可口降暑。秋干气燥，五谷杂粮小馒头，咸甜适中。虽无山珍海味，尽是些应景应季的地里时蔬，好在饭香菜鲜，滋滋润润。

冬天泯沟里的野生小鲫鱼是最有营养的，那天静莲起了个大早，赶了一趟南清河镇，买了两斤小鲫鱼。隆冬时节，静莲把鱼洗净，手已被冻得像开叉胡萝卜。上锅熬汤，汤膏至白色如牛奶，加入沙地特产刺毛山药，炖了满满一锅，送到婆婆床前，一勺一勺地喂给婆婆，婆婆吃得啧啧有声。

住在同一个居室的失独老人，姓孟，大家喊她孟奶奶，闻到鲫鱼山药汤的味道，情不自禁道：“好香的鱼汤啊！”静莲心领神会，舀了一碗送到孟奶奶的床边，孟奶奶自然一番推迟，但还是拗不过静莲的热情和鱼汤香味的诱惑。当一碗鱼汤喝完，孟奶奶嘴唇滋润，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从那天开始，静莲每次去敬老院送菜送汤，也给孟奶奶准备一份。孟奶奶年纪大了，欠于表达，但她的眼神眉目间流露出真真切切的感激。

每隔一段时间，静莲就会带着剪子给婆婆修指甲、理头发，让婆婆看起来舒服些，精神点。孟奶奶自言自语：“我要有这么个闺女该有多好啊！”静莲倒了温水，给孟奶奶把脚泡上，拉过小板凳，把孟奶奶的脚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小心翼翼地给她剪了脚趾甲，又修了手指甲，孟奶奶笑逐颜开。

婆婆往生西方极乐。壬寅十二月廿八，静莲的老公开着电动三轮车带着她到敬老院收拾婆婆生前的物件。该带走的带走，该扔掉的扔掉，跟婆婆之间的故事，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婆婆解脱，静莲解放。拿上婆婆的遗物，挥手跟同舍的孟奶奶作别，看得出来，孟奶奶有太多不舍，两行老泪纵横脸颊。但总归一别。

孟奶奶自言自语：“从今往后，你们再也不会来了，碰不到了。”

静莲轻轻应道：“会碰得着的，我们还会来看你的。”这该是不经意的，没作任何思考，算不得是对孟奶奶的承诺，谁听了都觉得是一句客套话，也不会往心里去。对于一位同舍的失独老人的善举，随着婆婆的离世，静莲与孟奶奶的故事到这里便可以结束了。

如果说静莲侍奉婆婆的同时，顺便关照一下同舍的孟奶奶是举手之劳，但是接下来，才是我们真正感动的开始。

过了大年初一，就是正月十五，静莲拉上刚刚做完第二次髋关节置换手术的老公，开着那辆已经不太听使唤的电动三轮车，摇摇晃晃，带着红枣年糕、糯米汤圆、芋艿鸡汤，来到敬老院。站到孟奶奶的床前时，孟奶奶如何相信“会碰得着的，我们还会来看你的”的承诺竟会真的兑现，拉着静莲的衣袖喃喃道：“你们真的来看我了……”

这些年来，静莲带着老公往敬老院跑，已成习惯，曾与婆婆同舍的孟奶奶，她一直放心不下。大伯说，婆婆已经走了，差不多可以了。而静莲思忖，孟奶奶想吃点鱼汤、鸡汤、圆子什么的，没人弄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