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枫

无论在南京，还是在启东，或者在银川、亳州，要想认识几个还在用毛笔写字的人，不算是难事。例如在启东，认识惠新、楚平、高辉几位书法老师，在一起写几个字，入展了，可以加入该市的书法家协会，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

我自幼喜欢涂涂抹抹，美术老师说这孩子字写得很认真。后来，班级的黑板报也让我来抄画，受到了表扬，从此，梦想就飞扬了起来。

人是经不起被夸赞的，要是常常被人夸奖字写得好，或者作文写得好，那你看这个人，慢慢地，他的字会越来越好看，作文也会越来越锦绣。我就是个被夸奖的受益者。如是几十年，还以为他们说的全都是真的。直到有一天，认识一位兰亭奖得主，我兴高采烈地把留存了等身高的白纸黑字给他点评。他看过两张后，静默了好一会，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要好好临摹兰亭序。

于是某日，依样画葫芦，临写《兰亭集序》。那是一个落日挨着楼头的黄昏，准备去银川的前几夜，工作上失意，生意上失利，心理上焦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而要离开的时候，一股伤感油然而生。书架上薄薄的单字放大本王羲之《兰亭集序》显得格外突兀。

当临到“引以为流觞曲水”的“觞”字时，停了下来，想着王羲之领着一众好诗喜文者在河边做着游戏，似乎无聊地把酒杯当船，船流到谁的跟前，要么吟诗一首，要么罚酒一杯。要是当时我也在场，作诗人状，会吟出怎样的无病？

人生非起即伏，天气或阴或阳。当临写到“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暢”的“暢”字时，宇宙大观奔来眼底。王羲之有可能是在想：既然改变不了事情发生，那就只好改变自己的想法。

与其说是在临写《兰亭集序》，不如说是在临摹兰亭的生活。之后，只要有些许不顺心的时候，把《兰亭集序》置于桌上，端座案前，铺纸舔墨，吐故纳新。装得三分陶醉七分自得，山水之间有清契，林亭以外无世情。所谓“乐生痛死所倦之妄，欣修悲短所察之诞”。

我一度认为“岁在癸丑”之“丑”字是整卷《兰亭集序》中之最丑，既粗又黑还歪，放在整件作品中，更显突兀，每临此字，悄然跳过。有一善书者说，“丑”字在《兰亭集序》中最具右军特色，也是整幅作品中最精彩的。既后我找来颜柳欧赵、苏黄米蔡，相形之下，右军之“丑”确实与众不同。如此再读《兰亭集序》，虽趣舍万殊，无论静躁，《兰亭集序》美斯美也。

初夏的一日，应笔友邀请，去黄海边滩涂挖文蛤。我开车他唠叨，几十年没有跑海，这次一定要多挖些天下第一鲜，洗净沥干后和上面粉打上鸡蛋摊文蛤饼吃，那味道真是鲜啊。一路口水涟涟。车至海边茫茫一片，护岸堤外海水涛涛。等到退潮沙板如砥，卷起裤腿下海挖蛤。折腾半晌颗蛤无收，两人相视齐声呵乐。能不能挖到文蛤，已然不再重要。

我有一个同学，是个退休女教师，空余时间都在练习写字。于是就鼓励她参加市里的书法赛，竟然入展了。她高兴地说，平时练字只是作为消遣，没有任何的目的和企图。其实我也一样，平日里写点豆腐块小文章，从志学之年到耳顺，一直没有多大的追求，也没想过要实现人生目标，写点自娱小作文，发发朋友圈是件快乐的事情，在同学和朋友间刷点存在感，觉得比较舒服。像是曲觞流水，觞至跟前，边吟边饮，其亦快哉乐哉。那种放空了失意，放下了焦虑的生活，融入了描摹兰亭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