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瓦上烟
2022-07-15 10:33:44 阅读数:933

沈惠忠

年轻的姑娘,嫁到了南京,嫁给了我。

启东到南京的距离约八百里,有点远,当年更远。丈母娘说,嫁妆是没办法拖到南京了,怎么办呢?乡下的两间七架梁房子就给姑娘当作嫁妆吧。

屋顶的瓦片有两种颜色,一种是红瓦,另一种是青瓦。红瓦是用麦杆换回来的新瓦,青瓦则是祖上留下的老屋上卸下来的陈瓦。相间相杂,说明当时盖房是个急就章。时间长了,在岁月的过往里,红瓦的颜色变成了绛黛色,而青瓦被染成灰白。黑黛色的瓦片像极了老伯皱纹间的寿斑,灰白色的瓦,似阿婆头上缕缕银丝。

房子不高,踮起脚尖,拉直腰节,伸出右手就能摸到屋檐。站得稍远些,就可看到房顶。其实房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房顶更没有什么特殊,与启海地区所有人家的大致一样,一只烟囱直挺挺地立在瓦楞之上。

只要烟囱里还冒着烟,说明这家是住着人的。

下了雨,屋顶上的红瓦变得油光滑亮,而灰白色的瓦在雨水的浇灌下,泛了青。瓦楞与瓦楞间有一道瓦沟,瓦沟被松针及樟树叶堵了,雨不停地下着,积在瓦沟里的雨水来不及赶到屋檐,就穿过瓦与瓦之间的缝隙,叭嗒叭嗒地滴落屋内,而且不止一处。从此,丈人丈母娘搬了出来。屋子里就存放着一些一时间用不上的物件,例如缸、罐、木拒、种田架子,还有农具、旧棉絮、芦帘子,以及几叠旧书旧报纸……几缕顺着墙面淌下的雨水,留下一道道粗粗细细的印迹,这就是书法中常常说到的“屋漏痕”吧?

一晃又是很多年。

丈母娘上了年纪,跟很多的老年人一样,对当年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如数家珍,而对昨天或者前几天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好像什么都不记得。

习惯在五更即起的丈母娘,一日,四更天就在床上翻来覆去,把老丈人推醒,说,天亮后要把房子修了。于是把儿子女儿喊了回来,七手八脚之下,如旧修旧,部分出新,房子已然修好,但我们还是叫它老屋。

修葺好的老屋,跟几十年前的大致一样,支了灶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烧柴火的烟囱里,炊烟汩汩地往外冒,穿过落日,直直的向上攀爬。是烟的味道,让我有了肚子饿的感觉,这种感觉随着饭菜朴素的香味,更加强烈起来。

把烟雨放在一篇诗文里来描写,是苏东坡的才情。“一簑烟雨任平生”,他所说的烟雨,是他面对一生的兴耻荣辱,表达出的胸襟志气,自然“也无风雨也无晴。” 至于我,烟即是烟,是我家的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炊烟起,就知道要吃饭了,所谓人间烟火。雨就是雨,年久失修的灰白屋顶,因为一场雨的存在,变得葱翠;瓦菲也因为一场雨露的宠幸,来得蓬勃。尽管烟雨的熏染,岁月已不再是年轻的模样。

夜晚之后,天色将黑未黑,我携着姑娘的手,在暮色里行走。转身回望屋顶上的瓦片,已经不是很清晰了,仿佛瓦楞在冒出热气,感觉暖暖的。李白说,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你是不是觉得有一丝丝寒意?在遥远的客地,举头望着苍苍的白月亮,低下了思念故乡的脸庞。

而现在,有一天姑娘对我说,我们出来很久了,回吧。好的,我们回吧。

眼前,青丝白发间,疑是瓦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