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长云

“母校对不起你们，欠你们一个男朋友。”这是多年前成都师范学院毕业典礼上，教师代表刘洪仁教授致辞时的金句。那所大学里的男女生人数比为1：9，是名副其实的“母校”。正值花季，女生大多无爱可恋。那句直白真诚的道歉不仅引起了在场学生的共鸣，也立刻上了网络热搜榜，热度经年不退。

这几年每到毕业季，这类帖子就铺天盖地。或“鸡汤段子”或“网络热词”，大家似乎都憋着劲吸引眼球、争夺点击量，唯恐自己的致辞不出彩。严肃的师长会郑重告诫你“像弱者一样感受世界”，时髦一点的会提示你“人生的精彩时刻可能比抖音还短”……亦庄亦谐，亦俗亦雅，生动地从一个侧面展示着大学的“大”。

毕业典礼，按惯例会安排家长代表致辞。两年前，儿子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就享受过这个礼遇。辅导员打来电话邀请，并发来上一届家长的致辞稿，意思是，依样画葫芦就行，帮着完成个任务。不用看，我也知道大概是些什么内容，家长致辞无非是走个过场，说一些感谢学校师长的话。那段时间，我正在为孩子找工作奔波，心里忐忑并烦躁着。想着一路走来，育儿的种种操心和不易，想着儿子的种种委曲和艰辛，下笔之际，颇多感伤。觉得致辞应该代表家长褒奖鼓励一下孩子们，并作为过来人，真诚地作一些提醒。

那天，除了深情感谢学校和老师外，我特别对孩子们的成长表示了祝贺：4年远离家乡、远离父母的艰辛求学路，你们自我管理的能力、抗压的能力、克服困难的能力，包括爱的能力都得到了提升。得到的不止是学位，更有各方面的成熟和成长。并冷峻地提醒孩子们，进入社会，无论就业创业，你们都将被挑选、被管理、被约束，甚至被淘汰，将面临难以预见的困难和挑战，要作好不顺心的准备，切不可随意、轻慢，切不可蔑视眼前的苟且，要脚踏实地地走向诗和远方……

窗外下着大雨，小礼堂里挤满了人，很闷。爱人说，我的发言让气氛更压抑。说当听到“爱的能力得到提升”时，前排的女生开始抽泣，说到“被挑选、被管理、被约束，甚至被淘汰”时，大多数孩子，尤其后面的家长，甚至几个大男人都在掉眼泪。其实我在讲台上也几度哽咽停顿，走下来感觉做了一件特别不妥当、不合适，甚至有点煞风景的事。后来合影时，院士校长在人群里找到我，拉我站在他身边，拍着我的肩膀，感谢我的真诚时，我才有点宽慰和放松。

老师、校长、家长之外，和孩子接触多的，还有宿舍管理员。毕业典礼上没有安排他们发言，不等于他们无话可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毕竟也相处了4年，一样也恋恋不舍。前两天在江苏省第二师范学院参加一个培训，所住的百草园正靠着几排宿舍楼。毕业离别季，宿舍墙头物业公司拉的一条红底黄字的标语格外醒目：“除了手机还要记得带钥匙，没人随时给你开门了！”多么感性的标语啊！感性是文字的颜值。相比之下，校门口那些祝毕业生一帆风顺、鹏程万里、大展鸿图等等的临别贺词显得是那么的空洞、缺诚意和不漂亮。那几天，我一直在欣赏回味这句毕业金句，真的是诗一样的语言。手机、钥匙之类的意象，特别生活、特别寻常，故而特别能勾起联想。往日忘带钥匙麻烦舍管开门而引起的各种责备、争执、抗拒，种种不愉快、种种坚硬，此时都温馨柔软起来。临别之际的善意叮嘱，有“临行密密缝”一样的催泪效果。我觉得这一句，是可以叫李春波谱个曲，如“此致敬礼”一样，反复地吟唱的。

大学有毕业季，中小学也有。一个在初中教书的女同学，前两天在朋友圈晒毕业生给她的留言。有一条是：“祝老师的腰早日康复，祝老师长命百岁！”这真是个善良实诚细心的孩子，临别之际，惦念着老师的腰疾。但这熊孩子不知道“长命百岁”通常是幼儿长命锁上的词，这样一敬，显然喜感秒出。留言写在一个普通笔记本上，可能是她用来收集每一年毕业生留言的本子。稚嫩的笔迹可以让人想见一张张天真无邪的脸。她在群里说，这句温暖喜感的留言让她送别毕业生的离愁别绪、惆怅感伤烟消云散，顿时轻松了许多。

师长也好、学生也好，家长也好、工友也好，感性也好、理性也好，得体也好、笨拙也好，若有真情，自有金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