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惠忠

光绪二十一年，清末状元张謇奉命为通海团练巡海布防，看到通海交界处大片海滩荒地凫雁成群，獐兔纵横，萌生了“务使旷土生财，齐民扩业”、创办垦牧公司强国富民的念头。获准后随即规划定界，围圩筑堤，蓄淡泻卤，种草疏土。“缕缕心血，贯以十年”，垦区总面积近12万亩。

清咸丰、同治年间涨出的新复沙、灶界沙之间有条天然港梢，两岸蒿草丛生，疏浚后取名“蒿枝港”，横贯通海垦区。清末通州水利失修，旱涝灾害频繁。百日不雨，赤野千里寸草不生；连续阴雨，农田万顷顿成泽国。早在1911年3月通海垦牧公司第一次正式股东会上，公司总经理张謇就递呈、通过了“筑蒿枝港之大闸”等议案。一俟时机成熟，时任农林、工商两部总长兼全国水利局总裁的张謇先生，率众实施根治通海水患的百年大计。第一阶段工程，包括建造新闸4座，“蒿枝港之大闸”亦在建造之列。

应张謇之聘，荷兰水利专家亨利克·特来克(Hendrik de Ryke)于1916年踏上南通大地，出任南通保坍会和南通水利会驻会工程师，负责沿江保坍筑楗工程和垦区水利工程。设计蒿枝港闸时，这位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年轻水利专家来到咸风扑面的黄海边，实地勘测。他脱下皮鞋、挽高衣袖，在河岸海滩之间来回踱步，选择闸址。知识广博、工作踏实的特来克先生现场设计，绘成草图，回家制成模型，反复比对研究，择优定案。这些水工瑰宝，无疑是我国水利建设史的一笔宝贵遗产。

西学东渐，西方闸工技术于民国初传入我国，钢筋混凝土结构迅速成为桥闸行业新宠。兼有挡潮、排涝双重功能的蒿枝港闸占得先机，以亮丽的风姿出现在人们眼前。蒿枝港闸共有七道水闸门，被当地百姓叫作“七门闸”，亦有“大闸”之称。时至今日，仍是一座地标性建筑。

这座设计新颖、筋骨坚固的蒿枝港合中闸，有迭梁式木闸门，手摇绞关启闭。耗时年余，于1921年农历十一月三十日完工剪彩。张謇在日记中写道：“垦牧蒿枝港合中闸落成，午时行礼。海门南通两县，吕四场知事与吕四、海门人皆会。”宾朋满座，热闹非凡。

七门闸既成，每日往复来回的潮汐被挡在闸门之外，任凭腥风呼啸，浊浪排空，大闸固若金汤。昔日海水倒灌，庄稼失收的悲剧不再重演。闸内河水得以围护，蓄淡冲咸，浇灌农田。每逢夏末秋初，台风肆虐，暴雨侵袭，内河水位暴涨，七孔闸门一开，内涝隐患顿消。白花花的盐碱地渐次冒出嫩绿茂密的苜蓿、雪白如絮的芦花，垦荒者终于看到了生存的希望和丰收的曙光。

有了七门闸，原被分隔两岸的通州、海门两县百姓，可以自由来往、交流，有力促进了生产和贸易，增添了活力和生机。大闸桥面，悠悠淌过一辆辆往返接潮的牛车，匆匆走过一群群捕鱼捞虾的“跑海人”；还有载运粮食、棉花、食盐的，车推担挑络绎不绝……河鳗、河蟹等淡水生物，也有了繁殖洄游的安全区域；春末夏初，它们从闸内游到海里产卵，再从闸外游回江河生长。各种各样的鱼虾蟹贝，饱了八方人士口福，鼓了海边人家腰包。

七门闸等一批桥闸的建成，率先写下了我国水利建设史上国际合作、综合治理的壮丽诗篇。对于南通水利事业，特来克先生“乐为尽力，擘划周详”。自他参与设计建造第一座水闸起，二十多年里南通、如皋、海门和滨海一带垦殖公司兴建的钢筋混凝土结构水闸，多达42座。

痛惜的是，这位致力于南通水利建设的荷兰专家，因染霍乱时症，抢救不及而逝，年仅29岁。征得其家属和荷兰政府同意，张謇将其公葬于南通剑山南麓，并亲自撰写墓表，镌石纪念。

遗憾的是，浸染着这位国际友人心血的七门闸，未能避开日本法西斯侵略者的摧残。1943年4月，日寇侵占海复镇，尔后又兵分七门闸、曹家镇等地驻防，开始疯狂“清乡”“扫荡”。期间，日伪军到处抓民夫、筑碉堡、造岗亭。敌人不仅拆毁了离闸最近、规模最大的四堤小学校舍，还肆意破坏七门闸设施、设备，大闸一度丧失控泄防汛功能。

寒暑更迭，泥沙淤积，蒿枝港进行过多次疏浚。风雨冲刷，潮汐侵蚀，七门闸也随之进行了多次递进式改造，设施日益完善，功效成倍增长。日历翻到1964年，启东小型农田水利建设配套成龙，日雨200毫米不受涝，百日大旱有水引。启东能成为全国“金山银山一担挑”粮棉双高产典型，七门闸功不可没。

为适应农、渔、航运业迅猛发展的需要，1997年11月，启东市人民政府在合中闸原址东侧另建蒿枝港闸；主体钢筋混凝土结构，液压启闭；通航孔为活动式钢结构三角桁架闸门，可不下桅通航；边孔设钢筋混凝土胸墙，直升式钢结构平面闸门，闸上置有汽—15、挂80公路桥，排涝面积提升至32万亩。新闸承续着老闸的根脉和风骨，造福子孙，泽被一方。

闸以河立，河因闸兴。蒿枝港潺潺东流入海，但岸畔早已不见蒿枝踪影，昔日的小港梢已成为上海后花园——启东北部灌溉、排涝、航运的黄金水道。垦牧先驱张謇先生和国际友人特来克精心勾勒打造、烙满时代印记的“蒿枝港之大闸”，面朝浩渺黄海，背倚江海大地，风雨百年巍然屹立，见证了中国农村翻天覆地的嬗变……

图为建于1921年的蒿枝港合中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