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味
猫吾猫以及野之猫
蒋长云
孩子刚上班不久，一天晚上捧回来一只芦花小猫,说是同事小姑娘自作主张买的,怕抱回去爸妈责骂,先寄养在我家几天。
那猫很小很小，奶里奶气的,可以托在手心。妻一向反对养宠物，但一见这小可爱，只有瞬间的诧异惊奇，立马就喜形于色了，接过去亲了又亲。我斜躺在沙发上看书，装出无可无不可的模样。那小家伙先是拘谨了一阵，待熟悉环境了，就活络起来，顺着茶几爬在我的大腿上，见我没动静，又爬经我的肚子，来到我的胸前，呆萌地盯着我看，这真是个妙不可言的瞬间。她是那么的羸弱，奶气、小巧、纤细，桔红色的灯光下，清爽柔软的毛须泛着温和神圣的光芒，小小的嘴眼、小小的鼻子，小小的脚，都是全新的，血嫩的，勾勒出了一个生动的天使般纯洁、优雅的生命模样。像是照着人的喜好，精心设计后在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那样标准的卡哇伊，那样的可人疼爱，叫人怜惜。我的心顿时融化开来，放下书，将她托在手心……
第二天下班回来,“小芦花”不见了，说是小女孩的父母同意养猫了，随即抱了回去。妻在打扫猫砂盆，脸上显而易见的惆怅。
好在没几天孩子又抱回了一只猫宠，增补了“小芦花”走后在我们内心留下的空缺。这回的理由是，同事的老婆怀孕了，怕冲撞了胎气。
这只叫作“小二”的所谓英短蓝猫，通体浅灰色，没有一根杂毛，走起来虎虎生风的样子。妻像添了第二个孩子似的，重现出初为人母时的状态。时不时地跟“小二”玩“举高高”，抱它去窗边远眺天边的风景，定时为它洗澡、剪趾甲、除浮毛，甚至还为它掏耳朵，买最合适的那种棉签和酒精。晚上“小二”依着她睡，她会兴奋一早晨，如果夜里醒来不见它，她会挨个房间去寻找并抱回床上。每次她不在家，只有我在家的时候，她会不厌其烦地微信问我，“小二在哪里？”“请留意小二！”“小二睡了么？”……
“小二”的老本家顺利产子后，来看过它一回，但“小二”对他们似乎很陌生、不亲近。他们见它在我家很好，也没有抱回去的想法了。待人家走了，妻说，“小二”怎么会不记得他们？它装出陌生，是怕和他们热络了会伤“妈妈”的心。我觉得妻的自说自话十分可笑，但我没有笑她。
家里有猫和没猫是不一样的，有了猫，就有了对整个猫世界的兴趣和感情。我们大院紧挨着一个绿化很好的小区，里面有很多的野猫。一到傍晚，它们会来我们院子用晚餐，因为院子里有不少好心人不定时地在楼道口放置冷饭、剩菜之类。自打“小二”来了以后，我们也加入了喂猫一族。这些猫流动性大，经常看见不同的面孔，只有一只芦花间白的猫，鼻梁长长的，像是长居在我们院子，给我们印象比较深。我们有时在旁边观察，别的野猫吃食急吼吼，而“长鼻梁”总是慢条斯理，很优雅的样子，且从不做争食之类的苟且之事，懂得谦让，特别有范。一次，从物业的口中得知，“长鼻梁”原来也是宠物猫，是临街铺面一家公司的老板养的，后来公司不做了，老板没把它带走，它便成了野猫。它有名字，叫作“菲菲”，应该是只母猫。
常喟叹人生无常，不曾想“猫生”也无常。见到“菲菲”时，我们会油然而生一丝怜悯，类似于对千金小姐流落风尘般的怜悯。
黄梅天，阴雨不断。流浪猫整日在雨中艰难地奔波觅食，分外狼狈可怜。“就餐点”经常有猫多粥少的情况。一个夜晚，我们在昏暗的电梯口遇到了“菲菲”，它被淋湿了，眼里满是哀怨的神色，见了我们一味地凄凉哀叫。妻一脸的心酸，回家径直抓了一把猫粮，就急急地下楼去……
从此，妻又多一个“干女儿”，几乎每天晚上，妻都要给“菲菲”另外准备吃的，“菲菲”也会定时等候，其实是迎候。一到傍晚，她蹲守在院中的草丛里，见我们从院门口进来，或从电梯间出来，她就一路欢腾奔过来，贴身紧随着，有时用身子在你小腿上蹭一下、蹭一下，网上说，这是猫最亲昵的表示。
一个晚上，妻就收养“菲菲”的事，试探性地和我聊。“再养一个呗，多大事啊！”“事不大，但‘小二’会欢迎她么？‘菲菲’一定喜欢被豢养在家里么？”我把马未都的养猫故事讲给她听，讲猫的敏感和失宠后的醋意，妻若有所思、无言以对。
西单元新来了一条大狼狗，经常追逐院子里的野猫。这几天院子里清静了许多，少有猫走动。“菲菲”也多日不见。
妻一直念叨，台灯下为“小二”清洗耳朵时，还拿“菲菲”说事，“‘小二’要听话，你看‘菲菲’不听话，人家就不要它了，就成了野猫，狗狗都要欺负它，多可怜。”我在隔壁听着，直觉得好笑，但终于也笑不出来。
之后的一个雨夜，我们从外面回来，惊奇地见到“菲菲”正躲在门口垃圾桶的背后，警觉地看着我们。她明显瘦了许多，毛又长又脏，十分零乱。它见了我们，哀叫了一下，声音明显比以前更弱。我想去抱它，它警觉地往后退。
“别碰它，它肯定受了惊吓了，一定又冷又饿，先给它弄吃的！”
妻赶紧上楼，拿了“小二”最爱的罐头，还备了纯净水。但当我们赶到电梯口时，已然不见“菲菲”的踪影。
夜雨倾盆如注，外加电闪雷鸣。“小二”在床尾睡下了，妻辗转反侧。“这么大的雨，‘菲菲’在哪里过夜呀，它还饿着呢。”
“瞎担心什么呀！可能早就回来吃食了呢，屋檐下、车库里哪都淋不着，再说猫九条命，没那么脆弱，死不了的！”
妻猛地转过身来，黑暗中幽幽地瞪了我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