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

田耀东

杨柳青了，樱花红了，疫情像一片阴霾，笼罩在小城的上空。

她推着他在小路上慢慢地走，轮椅很旧了，轮胎磨得发了白。

他肩上披着紫红的毛毯，手里拿着她折的柳条，她俯在他耳边说:“春天来了！”

两颗雪白的脑袋凑在一起。喜鹊喳喳地在枫树林里赞美春天。

很长很平的乡路，远方是医院的核酸检测点。

他从工地回家就剩下两根空空的裤管，她说，我的腿就是你的腿。有几次，他都想在阳台上跳下去，她哭着说，你跳吧，我跟你一起跳。

她买来了轮椅。

她去村里的五金厂上班，他坐在轮椅上。回家菜在桌上，饭在电饭煲里，两双筷子摆在碗边，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她一把就抱起了他。他脸涨得通红。

门前的槐花白了二十次，两人的头发也像槐花一样白。她不再上班，没有儿女，村委会给他们办了残疾证和低保。她对他说，是你让我吃上了国家饭。

他把头埋在她臂弯里呜呜地哭，她抱住他说，别傻了，你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的脸忽然就羞得绯红了。

土地流转出去，家前屋后的地够她忙的。她再也不要他做什么，白天推到门前晒太阳，下午推到棋牌室看牌，偶而也三缺一摸一副牌。

他喜欢她推着走，小路上的夕阳像熟透的柿子，枫叶红得像她年轻时的脸。

每当经过静静的小河边，她都会停一停，让他看夕阳落在小河里，看月亮挂在枫树上。她忽然就会说，那年你约我到这条小河边，芦苇绿得多好看啊，玉米林多深啊，就是没想到你那么坏。

三次新冠疫苗他都打了，不打他就不好意思出门。他看电视、看手机，看见不负责任的人验出了阳性还乱跑，他就恨恨地骂。他打了疫苗就理直气壮，敢跟人说话，敢进棋牌室。

我不能害人，要听政府的话。他心里说。

核酸检测的队伍排成一条龙，每个人拉开一米。戴着口罩、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昔日的老邻居都认不出是谁了。

有和他一样坐着轮椅来的，有九十岁的老人，也有抱在手里的孩子。排队的人静静地移动脚步，偌大的检测现场，只有医生透过防护罩传出来的声音:“摘口罩、抬起头、张大嘴。”

采样棒轻探快取，动作娴熟迅速。红马夹静静地立在现场，等着需要帮助的人。见他来了，露出温暖的笑，他的心立即就软了。

有人说，老兄弟，你不出门、不工作，费什么心呢？他说，国家养着我，我不能拖国家的后腿。

红马夹朝他赞许地点点头。旁边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也感同身受地笑了。年轻妇女手里抱着的孩子，小脸像绽放的樱花。

太阳真好！她推着他慢慢地回去。乡路上飞过闪亮的汽车，经过他身边就慢了。

三月真好！

春天的阳光下，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