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钱伶俐 施盛夏 袁竞 姜雨蒙 杨柳燕
23年，郭中良的树成了林，而他大山里的孩子也成了才——
大雪节气过后，位于长江入海口的启东市奥林鸡爪槭苗木林迎来了一年中最美的季节，红叶似火，美景如画。
曾受“中国好人”、启东“绿化愚公”郭中良资助的侗族学生吴诗坡和刘崇艳趁着工作间隙，先后从北京和长沙赶来槭树林看望84岁的郭爷爷。他们的人生都受过郭中良托举，而今无论走得多远，他们都会牵挂爷爷，还有这片跟他们一同成长的林子。
他们约定，谁有空就回来看看爷爷
12月14日晚8点，位于启东市王鲍镇的奥林鸡爪槭苗木基地一片静谧，寒风吹过透着暖色灯光的林间小木屋，带出一阵阵欢笑声。
当日下午，刘崇艳忙完手头的教学工作，和爱人一同从湖南长沙乘坐飞机赶到这片熟悉的槭树林。晚上的气温已降至零下，出租车车灯照亮林间的小路，也照见在小木屋门口翘首以盼的郭中良、袁井兰夫妇。
将刘崇艳夫妻俩迎进屋后，袁井兰端出冒着热气的鸡汤和馄饨，暖暖的香气飘满小屋。为这顿家宴，老两口忙活了一下午。
“这馄饨比我们老家的大上几倍！”热气氤氲了刘崇艳的笑脸。每次回到槭树林，她都像林间的鸟儿一般快乐。
就在一周前，郭中良资助的另一名学生，国家技术发明奖一等奖获得者吴诗坡，也趁着工作的间隙，从北京连夜乘坐13个小时的火车，赶来启东看望他们的郭爷爷。那时郭中良因不小心崴了脚，行动不便，但还是执意开车去火车站迎接吴诗坡。
这是吴诗坡和刘崇艳今年第二次来看望郭爷爷。去年年底，郭中良又一次动了手术，但他跟孩子们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今年“五一”假期，吴诗坡、刘崇艳和陆陈杰相约来到启东，看到郭爷爷身形异常消瘦，大吃一惊，追问下才知晓原因。他们为此心疼而担忧，于是约定，以后谁有时间就过来，多看看郭爷爷，他们才放心。
在他们心里，郭中良就是他们的亲爷爷。
为了助学，他62岁开始学种树
与孩子们结缘，来自于郭中良退休后的一次感恩之旅。
上世纪八十年代，郭中良被学校派往湖南省通道侗族自治县采购木材。因人生地不熟，他遭遇骗局，2万多元采购款被卷走。无奈之下，他向当地的木材站求助。郭中良至今记忆深刻，“站长是位姓邓的共产党员，在他的全力帮助下，钱款分文不少追回来了。”
通道侗族自治县，是当年红军长征时走过的地方，百姓善良、民风淳朴。“钱追回来了，但那份情，我欠下了。”郭中良始终惦记着。2002年，因罹患结肠癌从教师岗位病退后，郭中良前往通道，寻访当年提供帮助的好人，也想为当地做些什么。心系教育的他来到通道一中，提出资助2名学生的意愿。
学习刻苦、家境贫困的刘崇艳和吴诗坡，就这样被学校推荐给素昧平生的郭中良。
当听到大山里还有很多贫困的侗族孩子时，郭中良一咬牙承诺再资助2名。但他心里清楚，4个孩子的学费，对他那份普通的退休工资来说，着实是笔不小的开支，他寻思得做些什么。
2003年，62岁的郭中良决定种树，一来响应生态建设国策，二来种树成功可以充实助学资金。郭中良笑称当时自己是“三无”人员：无资金、无经验、无好身体，创业之初举步维艰。第一年，引种失败，亏空了夫妻俩积蓄大半辈子的40万元养老钱；第二年，他又向女儿郭琪华借来20万元试种；第三年，试种的十几个品种、几万株树苗仅存活下几十棵，请教专家后才知道，这就是被称作“槭中贵族”的小叶鸡爪槭。这几十棵小叶鸡爪槭让郭中良看到了希望。
一边坚持种树一边持续助学，郭中良每个学期都会准时给孩子们打去学费，直到他们一个个大学毕业。“每年8月中旬，雷打不动地叮嘱我去邮局汇钱，丝毫不得马虎。”袁井兰回忆那些年，郭中良即便在生活陷入极大窘境时，卖房举债，自己再患前列腺癌，也从未中断过对孩子们的资助。
在郭中良的帮助下，吴诗坡顺利考上南开大学，刘崇艳也成为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如今，走出大山的吴诗坡已成为军事科学院的研究员，而刘崇艳也走上三尺讲台，像郭爷爷那样，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郭中良也在多年后终于摆脱负债困境，还挺过前列腺癌手术治疗。他笑着说，自己是一名有着60年党龄的老党员，共产党人奋斗精神不能丢，怎能在困难面前轻易认输呢？如今，他种植的小叶鸡爪槭面积已从当初的200亩扩展至3800亩，成为全国较大的小叶鸡爪槭苗木基地。
槭树成林，孩子们也成才
2024年6月24日上午，吴诗坡一走出北京人民大会堂，就向远在启东的郭中良发去消息，“爷爷，我拿了国家技术发明奖一等奖！”郭中良高兴得就像是自己得了奖一样，回道，“努力吧，为国争光！”
2017年，吴诗坡所在的中国工程院陈薇院士团队前往西非塞拉利昂，研发出全球首个获批新药的埃博拉疫苗，为祖国赢得荣誉；2020年研发出腺病毒载体新冠疫苗，被授予发明专利权，并于2022年荣获中国专利金奖。
吴诗坡坦言，郭爷爷不仅给他经济上的扶持，更有精神上的供养。那一封封保存完好的泛黄信件，都是郭爷爷亲手书写，字字真切，句句温暖，给他们以前行的力量。
刘崇艳在校时总盼着郭爷爷来信，爷爷的话语总能消融她内心的自卑和怯弱。上大二时，她想见一见从未谋面的郭爷爷。坐了一夜的绿皮火车到上海，再乘渡轮辗转来到启东，她发现郭中良夫妇竟然居住在城郊厂房一间简陋的门卫室里。
后来，她通过网络搜索，才得知郭爷爷经历了患癌、种树失败的坎坷。那段时间，郭中良从银行贷款的资金除一部分用于种树的支出外，其余便是用于资助贫困学生。
内疚、感动……刘崇艳在那一刻决心要做像郭爷爷一样的人，将育人当作一辈子的事业。如愿当上教师后，2015年，她受郭中良委托，成为爷爷在湖南通道资助陆陈杰、向晓颖、赵英杰等贫困学生的联络人。
2020年，郭中良和女儿郭琪华设立“启东市慈善基金会郭中良慈善基金”，专项资助贫困生、残疾人、贫困地区三农项目等。20多年间，郭中良已累计资助湖南、陕西、启东本地贫困学生42人，其中33人圆梦大学。
“郭爷爷身上，有一名老共产党人最纯粹的精神信仰。”吴诗坡的语气中带着敬意，“他用毕生的积蓄和心血来植树育人，这份敢闯敢拼、无私大爱的精神，始终是我人生道路上追随的光。”
“这样的育人梦，支撑着爸爸迈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生的坎。”在女儿郭琪华看来，父亲与他资助的孩子们是相互滋养的，“他总说，自己的贡献很小，但幸运的是，他培养的这些年轻人为国家、为社会做出比他更多、更重要的贡献。”如今，郭中良年岁已高，郭琪华成为父亲的好帮手。
“我过去当教师是育人，现在种树也是为了育人。”槭树林间，风铃作响，落叶盘旋，郭中良慈爱的目光抚过每一棵槭树，仿佛在看着他的那些孩子们。“习近平总书记曾经要求广大教师，用爱心和智慧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点亮万千乡村孩子的人生梦想。我想尽我所能去帮助和培养年轻人，让我们的国家更加强大。”郭中良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