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顾晓晓 杨柳燕 马嘉岑
汤钦云 吉浩宇
舞台灯光骤然亮起，一声声苍劲高亢的渔歌号子破空而来。随后，电子乐响起，说唱加入，现场气氛瞬间达到高潮。11月26日，在2025年南通市网友汇闭幕式上，古老与现代在这首名为《潮》的音乐作品中碰撞交融。
舞台中央，夏晓春闭上双眼，仿佛看见父亲站在船头的身影。这一刻，他是非遗传承人，是高新技术企业掌门人，更是一个将父辈声音带入新时代的儿子。
父亲的号子，从吕四唱到全国
《潮》的开场取自吕四渔歌中经典的《拉网》《出海》号子，那是夏晓春童年最熟悉的旋律。他成长于号子声里，父亲夏阿林总在哼唱这些从大海深处打捞上来的音符。
夏阿林，启东市吕四港镇文化站老站长、江苏省劳动模范，更是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吕四渔民号子代表性传承人。20世纪80年代初，他开始挖掘、搜集、整理散落在民间的《吕四渔号》，先后“打捞”出200多首近乎失传的渔家号子，那是劳动人民与大海抗争的最原始记录。
“吕四渔号起源于劳动、根植于民间、流传在口头。”夏阿林生前常这样概括。他精心整理的《吕四渔号》舞台演出本，完整呈现了渔民从出海、打渔到接潮、归港的生产全过程，不同场面配有不同节奏、不同音色的号子。2004年，夏阿林带领平均年龄62岁的夏家班，在山西左权“第二届中国南北民歌擂台赛”上一举夺得歌王奖，随后走进中央电视台《艺术人生》等栏目，让吕四渔号唱响全国。
“父亲因为车祸总是驼着背，但唱起渔歌号子，仿佛一下子挺直了腰板。”夏晓春回忆道，“那种力量，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传统文化的震撼”。
然而，岁月流逝，能唱古老渔号的人越来越少。夏阿林的焦虑与日俱增，生怕这些口头传承的文化随着老渔民一同逝去。“父亲最常叮嘱我：‘非遗传承不能断’。”对夏晓春而言，父亲留给他的不仅是这项非遗技艺，更是一种对热爱之事“一发不可收拾”的执着。
“斜杠”人生，艺术与科技的双重滋养
表面看来，夏晓春的日常与父亲的渔歌世界相距甚远。
在无锡，他是江苏惟德智能装备有限公司董事长，专注粉粒体物料密闭运输和精准称重装备的研发。近年来，企业先后获得国家高新技术企业、江苏省“专精特新”中小企业等荣誉称号。
夏晓春创业的契机，源自他在蚊香厂看到的一幕。“我看到很多和我父辈们同龄的老大叔，戴着防毒面具、全身武装，往设备里投放制作蚊香的黑乎乎的粉料，这些工业粉尘会对人体造成极大损伤。”基层劳动人民的辛劳，让他想起父亲抢救渔歌号子的执着，也意识到用科技保护劳动尊严的迫切性。这种与父辈的情感连接，让夏晓春找到了事业的使命，也让冰冷的科技有了更深的温度。
而另一面，他是无锡音乐家协会流行音乐分会副会长，获得过江苏省群众文艺政府最高奖“五星工程奖”，同时也是吕四渔歌号子的传人。自父亲夏阿林去世后，夏晓春主动扛起了传承重任。他频频现身于舞台与聚光灯下，将古老的渔歌号子带去四方，奔走传播，不遗余力。
这种双重身份并非简单的“业余爱好”。夏晓春认为，文化传承与科技创新有着深层的相通性：“艺术创作需要感性，装备制造要求理性，但两者都离不开创新。”他举例，调试设备时对“分毫”的敏感，增强了他对音乐的把握；而渔歌号子中的节奏感与协作精神，也启发着他的团队管理。
《潮》起，两代人的隔空对话
当《潮》的旋律在舞台上回荡，观众听到的不仅是古老的渔歌号子，更是一种非遗艺术在新时代找到自身位置的答案。“准确来讲，我只是一个‘传唱者’。”夏晓春谦逊地定位自己，“我有责任去把爸爸没有完成的事情继续完成。”
从“追随光”到“变成光”，夏晓春用自己的人生选择诠释着传承的真谛。
此次夏晓春与启东VLT乐队合作表演的《潮》，既保留了原生态的渔歌号子，同时融入现代音乐元素，对他来说是一次崭新的尝试。“歌曲响起那一刻，我瞬间泪目。”夏晓春声音哽咽，“那号子让我仿佛重见父亲。他的声音曾经那么近，演唱的过程，就像我们父子在两个世界再次携手，同声呼喊。”这不仅是音乐的融合，更是两代人、两种生命态度的深情对话。
在乐队主创尹嵩嵩看来，夏晓春是连接传统与现代的理想桥梁。2020年底，尹嵩嵩就一直尝试将渔歌号子融入创作，却因其地域性强、呈片段化而难以推进。夏晓春的加入，不仅补全了音乐的专业性，更传递出号子背后的精神内核。“它不只是一段旋律，更承载着劳动人民面向大海不屈不挠的勇毅。”尹嵩嵩感慨道。
“正因为渔歌号子，我一次次回到家乡吕四，这是一种深切的情感连结。”夏晓春说。他经常组织无锡的文艺工作者到启东采风，“尝最鲜的海鲜，走最美的公路，看最鲜的风景”，搭建两地文化交流的桥梁。也许，正是这种连结，让文化在传承中不断创新，在创新中得以永恒。
未来，夏晓春有两个梦想：一是将惟德智能的装备做到世界顶尖水平；二是让吕四渔歌号子真正“活”起来，成为流动的、有生命力的文化符号。对他而言，科技与文化从来都不是割裂的——它们都是创造力的表达，都是对美好生活的追求，都是对父亲那一声“嗨哟、嗨哟”的遥远回应。
演出结束，潮声未息。古老的渔歌号子，在新一代人心中激起回响。那不息《潮》声，正是两代非遗传人最动人的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