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卫民
我从小就喜欢吃馄饨,馄饨馅里有猪肉或鸡蛋。
当年,大多数家庭的条件都不是很好,在平素的日子里,连吃碗面条都是招待客人的奢侈,有人过生日时,才会夜吃馄饨午吃面,吃面吃馄饨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是每到春节,父亲从南京带回一小袋面粉和斤许猪肉,跟我们说,这是今年的配给,留到元宵裹馄饨吃。沙地人管包馄饨叫裹馄饨。
尽管元宵节期间的气候还是寒冷的,生活是清贫的,但是气氛是热烈的,亲情是温暖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把家里的所有阴凉角落都填满了温度,过了十四是十五,沙地习俗丈母娘到女婿家过,以示看得起亲家。家里来了客人,人均一碗连汤带水的馄饨。馄饨烫着嘴,噘起嘴巴吹,很快碗里只剩下汤水。母亲从碗里拨出两只夹到外婆的碗里,最后一个给了我。
母亲裹馄饨是几近考究的,因为她觉得这不是一般的手工活,而是一件要精心制作的工艺品,不能像切青菜萝卜一样胡乱地斩上几刀,下锅了事。所以,她把面粉轻轻地倒进洋锡面盆里,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添水,水与面粉的干湿度,以不沾手为宜。不停地揉捏,翻来覆去,面团光滑柔软。
卷在擀面扙上的面团,被擀成了面饼,变得越来越大,母亲前后推搡着,有节奏地发出啪啪啪啪的声响,最后变成面皮,铺满了整张桌子。与此同时,二姨歪着脑袋用一把大点的菜刀和一把小点的菜刀,左右开弓,把肉剁成馅泥。小姨也在忙着,她的任务就是把荠菜洗净、焯水、切碎,备用。她们要裹的是荠菜肉馅的馄饨。这样一阵操作,家里顿时更加热闹起来,擀面的啪啪声,剁肉的嘭嘭声,切菜的沙沙声,汇成一曲交响乐,仿佛是告诉左邻右里,来了丈母亲家。
擀好的面皮,像波浪一样折叠起来,切成手掌般大小的馄饨皮,放在一种叫“筛子”的竹制器具里。然后姨们围着桌边开始裹馄饨,二姨的手脚特别快,一会功夫就码出一整排。而母亲则慢条斯理,认真细致地把馄饨整理得大小一致、面貌一样,像一组排列整齐的元宝。我站在一边看着,觉得母亲裹馄饨很麻烦,有些不耐烦,不断地催她快点,口水往喉咙里咽了好几次,说道:“妈,像你这样裹馄饨多麻烦啊,你看二姨多快。”
母亲还是不紧不慢地折叠手中的面皮,一边看着二姨小姨裹的馄饨,一边笑着说:“我裹的是给外婆吃的,怎么会嫌麻烦呢?”
“那我吃的呢?”
二姨抢过话头:“谁裹的谁吃,没裹的没得吃。”
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并迅速安静,随即把目光转向笑盈盈的小姨,同时,母亲和二姨看着我,只是笑。然后一屋子人都笑出了声。就在那年的元宵节,我学会了裹馄饨。
锅里的馄饨翻滚着,好看的、不好看的,母亲裹的、还有二姨小姨裹的,当然也有我裹的,拥挤在一起,像剥了皮的蛋,晶莹剔透。我吃的不只是我裹的馄饨,外婆吃的也不只是母亲裹的。
我能把鱼烧焦,也能把肉炖糊,但是我裹的馄饨是全家第一名。在沙地,每个元宵节时都是春寒料峭,然而日子却已是春光融融。我会买上八两馄饨皮,恭恭敬敬地摆在瓷盆里,把裹好的馄饨整齐排列在餐桌上,只要想吃馄饨的念头一来,学着母亲的样子,仔仔细细地裹上一碗。
斯年元宵节的味道,是母亲留给我的生活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