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卫斌
休息间隙,看到电脑屏保上跳出一段文字,“最想听到的三句话:我给你带好吃的,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我请你去吃好吃的。”好吃的?因人而异,静心一想,于我而言,最好吃的莫过于一碗饭。
有一件小事虽已过去50多年,但仍清晰记得。
那时,我还没上小学。一个夏天的傍晚,邻居家一个小孩捧着浅浅的一小碗米饭要与我家换麦饭吃。孩子的母亲一手扯着孩子肩膀,一手扶着碗,脸上带着笑说:“乌小倌,米饭要换麦饭吃。”
母亲看到后赶紧说:“隔壁邻舍,换啥呀,想吃就自己到镬子里盛。”
最终,那孩子吃到了想吃的麦饭。家人宠爱,这碗米饭也就便宜了我。
米饭的味道早已晓得,但那次吃却总觉得有点特别。这碗饭像一粒小石子掉进了心里,泛起了微澜。
那时能吃上米饭是件了不起的事。米饭,除了能填饱肚皮外,那还是有身份、有本事、有出息的象征。米饭,是大人教训小孩时的热词。农村的孩子,天然知道“吃米饭”是他人的专利。虽然心里憋着不去想,但稚嫩的肢体很老实,与米饭有关的种种忍不住多费点神。
我家住在小镇上,清清的竖海河从门前流过,门前有一条水桥,能天天看到有人拎着篮子迈着悠闲的步伐在河边淘米、洗菜。
“嚓、嚓、嚓……”那节奏感极强的淘米声甚是好听。只见淘米篮慢慢沉入水中再将篮子斜着轻轻提起,那白花花的米水便顺势向外漂散开来,引得无数鱼儿争相抢食,有时为了争到一粒浮在水面的米屑,一群鱼张着圆圆的嘴巴拱在一起,热闹极了。
那时,家里粮食一直很紧张,不要说吃米饭了,就是顿顿吃饱肚皮都勉强。印象中,家人一直为一碗饭忙碌着。夏天到了,麦子还没成熟,家里粮坛却已见底。夜晚,父亲坐在长条凳上,抽着水烟。“咕噜噜、咕噜噜”,那熟悉的抽烟声也没以前连贯了。为了熬过粮荒,家里精打细算,一日三餐吃粥,时常挨着饿干农活。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八十多岁的祖母,目不识丁,但冷不丁会冒出句文采。她敬畏粮食,每有饭粒不慎掉落,她会马上拾起放进嘴里。那个年代,公社里经常开诉苦大会,生产队组织吃忆苦饭,珍惜粮食达到“空前”。
大田里麦子割好用拖车拉走,队长便立马组织社员拾麦。等集体拾完了,一些人抽空扎着围腰再去拾。他们的眼睛几乎贴在地上,角角落落找个遍,即使只发现几粒麦子,也如获至宝般,弯下腰一粒一粒拾起。
人是要吃点苦的,不然真不知道什么是香甜。当付出了心血汗水,就能咀嚼出透心的滋味。
分到承包地后,家人便整天扑在田里侍弄庄稼。有一年,玉米丰收,全家挑灯夜战把玉米剥好,准备次日晾晒。清晨,阳光灿烂,家人搬凳子、抽竹杆、发帘子、铺芦扉,把玉米晒出去。将近中午,黑云压来,天气突变,家人急急忙忙把玉米收回来。过段时间,雨过天晴,再晒出去,一天折腾好几回。
更要命的是连天阴雨,不见太阳。看着玉米逐渐发霉长出了绿毛,真是欲哭无泪。
面对天灾,家人没有退步。种麦的季节到了,家里早早备好了种子和肥料,出苗后,拔草、追肥、倒麦趟做得格外细致。
在布谷鸟悠扬的催促声中,麦子熟了。一眼望去,田野尤如泼墨油画,展示着浓重的金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麦香。
骄阳似火的一天,全家出动割麦。这是我第一次拿起镰刀,心里有些激动。但没干一会儿,豆大的汗珠不断往下滴,锋利的麦芒在手上拉出了好几道血痕。
顿时,诗意般的田野变得真实了,过去不切实际的想法变得平实多了。
新麦收到了家,口粮有了着落。家人随即淘麦子、晒麦子、打麦粞。傍晚,母亲烧了一镬麦饭。我捧着满满一碗麦饭,感到青香扑鼻,吃得津津有味。
当坚韧、努力、刻苦融入一碗饭,就能激活好吃密码。原来,好吃的是通过辛勤的汗水换来的一碗饭,香喷喷、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