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复老街的脆饼
时间:2022-08-12 A+   A- 举报

田耀东

虎跑水,龙井茶,是江南茶的特色。白芝麻,方脆饼,是海复老街脆饼的特色。

海复镇脆饼有一百多年历史。西亭脆饼是长的,海复镇脆饼是方的,像一只倒扣的蟹壳。海复镇是水乡,河蟹很多。大约最初的制饼人,吃了秋后的芦花蟹,见蟹壳形状古朴可爱,把一块长方形的饼坯,这么一折,那么一折,前面向上昂一点,屁股向下塌一点,托在手心里正好占满掌心。又好看,又好贴,撒上白芝麻——大概也撒过黑芝麻。黑芝麻卖相不好,颜色像焦屑,白芝麻撒得密密麻麻,像夏天夜空的繁星,看着就好吃。后来就传下来,脆饼一律用白芝麻。

脆饼是贴在陶缸里的,这个炉子据说是吕洞宾用来贴缸爿饼。把一只陶缸凿掉底,扣在炉垫上,用木板圈起来,下方留个通风口,四圈搪上犟黄泥。上口小、下口大,炉口用纸筋、黄泥、石灰浆抹平。后来有铁桶了,才改成铁皮桶。最初的炉子外壳都是木片,加三根篾丝箍得结结实实。脆饼的炉子,在当时肯定是个发明,也只有吕洞宾这种半仙才想得出。陶缸壁滑溜、耐烧,壁上不用抹油,脆饼贴上去也不会粘底,容积又大。

“唐师傅,贴一炉脆饼几斤面粉?”“十斤!”“八斤可以伐?”“可以!加工费一样。”

唐师傅蛮活络的,十斤可以,八斤也可以。十斤面粉贴百廿只,八斤面粉也贴百廿只。十斤面粉贴得厚,脆饼凸出来,厚厚敦敦,十分富态。八斤的薄俏,看上去苗条,算个数也是一只,吃上去并不那么心痛,也符合节约原则。

脆饼并不经常做,都是丫头生小倌时,丈人家做一炉或两炉脆饼、煎两斤油面,外加几十只家户蛋,月子里送过去。早晨两只脆饼、两只白水蛋,漂几根油面,一勺子红糖,满满一大碗。半夜里小倌吊奶肚子饿,又是一大碗,鸡蛋就不用了。一个月下来,大人富态得像泡发后的脆饼,小倌像灶山上画的洋娃娃。海复人丁兴旺,老一辈都生十个八个小倌,长寿老人又多,与月子里吃泡脆饼也许有关。

唐师傅祖传就是做脆饼,做了几十年,从没间断过。“明天早起来拿,我替你用余火烘一夜,保证风脆!”

脆饼关键是起酥,起酥要油多,味好要糖多。油和糖总是很紧张,加工起来就得格外费力,全靠手上工夫。用余火煨一夜,既不焦黑又脆爽。如起酥不好又用急火,脆饼就像石块,掰碎了也泡不开,吃时还碜牙。

启东的主粮是玉米,剥掉籽的玉米秸头烘脆饼无烟又耐烧,燃烧起来有清香味,比炭都好。炉子烧热后,用10多根芦稷苗扎成把子,蘸了清水把炉膛呼呼地扫一遍,炉膛清爽了,炉内温度均匀了,一股热气冒出来罩住唐师傅,唐师傅像腾云驾雾般飞在炉子上。

贴脆饼人夏天赤膊,冬天脱掉袖子,空袖子用布条筋扎在腰眼里。唐师傅汗毛重,护胸毛浓密,手臂上却没有一根,全让炉内的高温烫没了。脆饼坯子早已醒发在台板上,整整齐齐排着队,看得出已经开始圆润。唐师傅左手一只饼,右手一只饼,左右开弓往炉内贴,动作快如闪电。一百二十只饼坯,眼睛眨两眨就已经躺在炉内。贴饼纯粹是技术活,贴慢了烫手,先贴的会焦黑,后贴的要夹生,一不小心就掉在炉灰里。还要掌握间距,一炉饼贴得整整齐齐,炉口下沿半尺,不多不少。

眼见脆饼在炉内发胖、圆润,颜色由嫩黄转为棕黄,芝麻粒鼓起来,香味散发出来,还不是一般香,要香上整整一条街。糯糯的,甜甜的,闻着就精神振奋,肚子也咕咕叫起来。唐师傅开炉,瞒都瞒不住。如果有几家等着做,中间就要加几次玉米秸头,用小芭蕉扇扇风,催它快点熟。如只有一家做,就让余火慢慢烘。慢工出细货,这话一点也不错。做脆饼不能急,好饼都留在最后一炉。一层层烘透烘脆,不用掰,手一压饼就碎,泡得酥烂。海复人形容田里干累了,往往会说:今天酥得来,比泡脆饼还要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好的手艺,也禁不住无油无糖。当年也有人责怪唐师傅的脆饼也不过如此,大抵都是拌些糖精水,油不舍得放,起不了酥,就是吕洞宾在世也无能为力。

生活条件改善后,脆饼早已走进农家。唐师傅的缸炉子早就收在角落,唐师傅的后人用的是电烘箱。

现在的方脆饼,饼坯薄,油多、糖多、芝麻多,放的全部是白糖。脆、香、酥,小巧玲珑,十分可爱。

只是缺了玉米秸头的烟火味,且再也没有人吃满满一大碗。

从海复镇走出去的老人,至今还想念海复镇的方脆饼,说:“勿要忘记,替我寄两斤过来尝尝。”

也只有海复镇,才有这样好的方脆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