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枫
离开小闸口镇很多年后,在繁华金陵和梦幻汇龙的错落楼宇间,时常会想起儿时生活的小闸口,小闸口的乡村生活,以及泥土给予小镇的坑洼路面,再次踏过,已不是曾经的泥泞,而是一条坚实且坦直的街道。
一条协新河由西向东,正好把小闸口拦腰截成两段,河之南与河之北间,一座桥,把它们连接了起来。即便桥南桥北加在一起,还是觉得小闸口依然很小。从镇南的海鲜摊,到镇北的豆腐摊,如果步行也只需约一刻钟的功夫。
镇南的海鲜摊紧挨着老马路,这里离黄海很近,从摊铺到海边的避风码头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如果你住在汇龙镇,清晨起个早,一脚油门二十分钟就到了。那里聚集了一众叫卖海鲜的贩夫,他们把鱼、虾、蟹、鳗铺在塑料布上。鱼眼鲜亮、虾子乱蹦、尖蟹伸鳌、鳗鱼瞎扭,它们在退潮前还在海里窜游着,很是新鲜。
过桥向北,一直走到头,跟通海大道连接,是蔬菜摊。附近的农人把时令的露天蔬菜担来,莴笋长成卖莴笋,莴笋叶上的露珠,圆润明晃;茄子剪了卖茄子,光洁翠绿的茄皮,能映照出你戴着老花镜的脸庞。说到价格,不是论斤卖,而是论堆估,例如一编织袋的青蚕豆,单手提不起,足有廿几斤,要你三十元。值不值?
我特别喜欢吃豆制品,茶干、豆腐、百叶、千张,它们既下得了厨房,又上得来厅堂,和任何一种菜肴都能产生和谐。小闸口镇北豆腐摊的女主,现已是白发苍苍。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刚嫁给豆腐张家的儿子。我爷爷掮着竹子去镇上,怕我尿了他的床,硬生生把我喊起来,步行到镇上,正好天亮。下市后爷爷把竹子靠在豆腐摊的框上,小娘子挺着肚子给我们端来两碗豆浆,她第一次见我,跟我爷爷说着话,知道我是她大阿哥的儿子,我也知道了她喊我爷爷叫“寄爷”。走的时候她摸了摸我的脸,说真好看。我楞红着脸,我也觉得她真好看。爷爷只要上镇,我就跟着去,不是因为豆浆放了点糖好喝,而是她真好看。说感情跟年龄没关系,那是五十年前的小闸口记忆。
回到小闸口镇的中心位置,一座桥,架在协新河上,就叫协新河桥。沙地河沟众多,像一张水网,张开的水网,网住了所有亲情。以小闸口为圆心,顺着协新河水东淌。舅爷家以及儿时一起玩耍的表哥表弟,就在河南岸住着。回头往西看,一幢有些年代的二层小楼,是当年此地第一栋楼房,我连襟的老宅,曾经标志的建筑,被夹在左邻右舍的白墙黛瓦之中。往北走走,老丈人家的低矮瓦房就越来越近了,有些老年综合症的丈母娘哼哼唧唧的呻吟,听得真真切切。沿途有我老师的家,还有我同班同学的宅地。路过他家门口,几件衣衫在阳光下晾晒,领口和肩膀泛了白,像屋顶上的瓦片,像变白的头发。我找不到理由去看他,但我想着他,和另外一个同学聊天时说起了他,曾经给我取外号的坏家伙。
小闸口镇往南,就是我自己的家,生于斯长于斯,离于斯归于斯。我一直没有叫它老宅,感觉像一座弃所。植上树木种上菜,周间闲余驱车前往,浇水锄草整枝修叶,树木郁郁苍苍,菜蔬碧碧青青,何老之有?
我的小闸口镇,从你这里出发的每一条小路,每一段河沟,都留存着诗一般的词语。它所延伸出去的方向,要么通向浩瀚的大海,要么通向更加广阔的康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