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文化
朱海峰
据说“掼蛋”这一牌类游戏发源于淮安,后迅速风靡周边。和浙江的同窗聊起掼蛋,他回一句:“哦,你们江苏流行的。”模糊地将这一牌类游戏和一个省份粘连在了一起,又把他自己连同整个浙江撇清了。
牌类游戏的地域特征有时颇具戏剧性。有一次与几位成都的朋友出游,夜宿山村,闲来无事,我便提议掼蛋。自然是从规则和方法讲起,边讲边玩。有意思的是,几轮下来,那几位朋友似乎始终不得要领,恹恹地提不起精神。后来换成麻将,四川麻将,刚刚还昏昏欲睡的他们却顷刻间斗志昂扬。
四川麻将的打法相对简单许多。跟掼蛋相比,它少了些许迂回曲折、技巧百出。成都人可以笃笃悠悠地呷一口当地的青山绿水茶,慢慢地、相对简洁地抵达结果。
这大概就是成都人与掼蛋之间的隔阂。掼蛋是充满机变的,是暗流涌动的,或许,习惯四川麻将的成都人更乐意享受平湖行舟的清澈和坦荡。
掼蛋在启东,似乎老少皆宜,像一道可口的开胃菜。请客吃饭,不管请的是领导、客户还是家人、朋友,饭前掼一局俨然成了不成文的规矩。也有瘾大的,或者为报饭前那一箭之仇的,便有意缩短了酒桌上推杯换盏、胡吃海侃的时间,乘着微醺,饭后再战一局。如果把酒宴比作一部热热闹闹的书,这一前一后两场牌局就是序和跋,有了它们,这部书就算完成了,圆满了。
当然,启东人的掼蛋并不限于饭局。双休,节假日,约上三二同好,便能偷闲半日。
掼蛋既像斗地主,也像八十分。像,却都不是。它有它自己的风骨和魅力,在其它牌类游戏面前,它像个一骑绝尘的异类。或者,它更像是构建了一个江湖,这个江湖有你有我,剑气如虹、诡谲多变、令人沉迷。
一把牌在手中,因为有了百搭的加盟,便有了多种排列组合。此时你便是行将与人过招的侠士,一招一式,起承转合,都已斟酌仔细。可是,对手的底细你却并不知情。而往往,对手出招却剑走偏锋,完全不是你设定的路数,你只能适时调整战略,见招拆招,攻其不备。若是一味固步自封、抱残守缺,则多半落败。
当然掼蛋最大的迷人之处,是它暗含了人生的无常。不到最后一刻,胜负永远是悬在半空的。除非你抓得一手无懈可击的好牌,便如同有了降龙十八掌护身,排山倒海,一出手便乾坤可定,否则一切都有变数。看着强劲,有时竟溃不成军;看着平庸,有时却能出奇制胜。
朋友听闻我痴迷掼蛋,毫不犹豫下了定论:我在浪费时间。他当然是好意。他的潜台词无非是,有掼蛋的时间,做什么不好?看看书,写写文章,听上去又雅致又充实,又不至于白白糟蹋了才华。
可是细想来,世间的“无用”之事何其浩瀚呢。“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是“无用”,“蓼茸蒿笋试春盘”是“无用”,至于拏舟拥炉、独往湖心亭看雪则更是百无一用,可偏偏,如果人生只是被诸般“有用”之事充斥,而不在“无用”之事上“浪费时间”,又该何等无趣?上述诸般无用之事,一旦被文人风雅记述,顿时有了文学的审美意味。而今时今日,我为让自己心安理得掼蛋所罗列的借口,洋洋千言,若干年后再看,又是怎样一种情形呢?是寂然湮灭于江湖?还是不经意间成为一段佳话?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