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成了拆迁户
时间:2021-07-28 A+   A- 举报

施勇

傍晚时分,父亲打来电话,说评估组把清点的明细拿来了,让我抽空回去一趟,帮他核对核对,有没有漏掉的。

拆迁的消息,年前就已传开了。市里要建一个内河码头,我们村西靠宽阔的红阳河,北邻舒缓的南运河。红阳河往南流经红阳闸,直通长江。而南运河与沿江公路又近在咫尺。从地理位置上看,两河相汇,水陆交通便利,是理想的建材转运码头。过了年,镇上定下了拆迁区域,我家就在拆迁范围内。

刚开始,父亲觉得这不是一个好消息。不说整个家族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了几代,如今根深叶茂景象壮观。单说他自己的童年、成家、生儿育女的回忆都印刻在这儿的一草一木中了。再加上,宅上新建的楼房才住了四五年,你说谁舍得搬呢?

父亲不善表达,只是说:“没有田地,以后靠什么生活?”

三月初,工作组进驻村办公室,下到每个村民组召开拆迁动员会,贴出了拆迁公告,每家每户宣传发放拆迁安置方案。这些动向父亲都密切关注着。我在城区工作,没有时间回来,他就在电话里告诉我。我是行政单位工作人员,按规定不能享受安置待遇的。因此,房屋拆迁的事,理应父亲一个人作主。

我问他:“咱们拆不拆?”

“先看看情况,最好不要拆。”

工作组的陆组长打我电话,说:“你是党员,要带头。”这让我犯难,父亲脾性倔强,做事认死理。母亲在世时,没少为他的固执而生气。如何做通父亲的思想工作?一连几天,我都不主动去联系父亲,故意回避乡下的动态,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

周末回去,见我家外墙上贴着一张大红纸,上面三个字很醒目:“已清点”。几个邻居正在我家闲聊,王家大妈说:“你爸是第一个领工作组来评估的。”张家伯伯说:“第一个评估肯定讨不到好。”父亲却说:“评估组很仔细,楼上楼下的,整整清点了三个小时。”我很诧异,他怎么突然想通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问他:“准备要拆了?”

“嗯,拆了好,不能给你拖后腿。镇上那边安置房也规划好了,在高铁站旁边,听村里年轻人讲,那地方好,以后很热闹,房子也值钱。”

“那地怎么办?大老远的,还来种地?”这是父亲最担心的。不像以前田地就在宅前屋后,收种灌溉都方便。要是房子拆掉了,跟着我住城里,再来种地,会有诸多不便。我研究过拆迁安置方案,我家的地不在征用范围,镇上补贴远程耕种费用每亩每年三百元。钱是小事,关键父亲年纪大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为种田来回奔波,我不放心。干脆抛荒吧,父亲肯定舍不得。

父亲说,镇上听了他们的反映,已经有了解决办法。“陆组长说了,准备搞土地流转,租给种植大户,一亩田一年给我们一千块,划算。”这个办法好!

饭后,我一个人来到田里,此刻正是金黄与碧绿交替的时节。油菜开花已近尾声,黄色褪去了大半,上上下下结出细长的荚子。蚕豆在暖风中摇曳,它的荚子出来更早,似乎正鼓足了劲,要与油菜比赛谁更快地饱满。父亲说过,等这一熟收了,就安心跟我住在城里。

又过了十来天,父亲打来电话,说要签协议了,问我要不要回来看了再签?工作组的同志也联系我,要我今天就签了,先签的以后先选房。我跟父亲说:“看看差不多,就签了吧,相信镇上不会亏待我们的。”

到了腾房的那天,我请了搬家公司,将橱柜、床铺、家电,全部装到城里去。几个老友过来与父亲道别,说,暂且过渡一段时间,等小区建好了,又能经常碰头了。

为了方便联系,村里年轻人建个群。有人在群里喊:“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楼房,一夜之间就被推倒了,可惜,可惜。”有人接上去说:“可惜什么?高铁小镇建起来,大家都是城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