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欣赏

听蟹

田耀东

霜降到，芦花就灰白了。霜渐浓，花愈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经霜的芦花垂着头，那是田野的思考，写在秋天的答卷上。

西风拂过，肃穆而沉寂。月牙总是先冷，洒下的露珠儿，冰凉了一池秋水。

西风起了，蟹脚痒了。石榴籽般的膏黄撑满了壳。它背负着祖宗的密码，携带着江海的指针。它听见远方在呼唤，那是它祖辈生息的故乡。

河边的芦叶已经泛金，黄豆在悄悄地落叶，原野是遍地的金黄。

芦花朵朵飞，豆叶纷纷下，它噙花踏叶，缓步徐行。月光下，你听，㗭㗭沙沙，是它前行的脚步。

也有去不了江海的，留下了毕生的遗憾。钢骨水泥的河岸，森严得如崖间的峭壁。它们的十指，把峭壁的青苔抓挠成美丽的图画。月亮在天上照路，星星在云间鼓励，它终是失望地沉入水底。鳝鱼和黑鱼同情它，它轻轻地叹一口气，天下无人不思乡，你们也在为不能打洞而悲伤啊！

没有峭壁的小河边，它们在芦丛中上了岸。白色的乡路上，杨柳垂枝，红枫浅笑。夜行的散步人，牵手摩肩，徐步舒缓。它悄悄地赶路，留恋地赞赏。忽一女惊呼，蟹！好大的一只！电光闪过，已被擒拿。挣扎中，天边传来少年的声音:深柳粘蝉高举竹，短篱捕蟹暗移灯。细听，方知是沙地诗人李素伯的歌声。擒它的手，一缕幽幽的桂香。嗅一口，它闭上了眼睛。想起天与地，古与今，人与蟹，都有秋天的故事。它深深地叹一口气，吹一口银珠，滋滋滋滋……像牧童的横笛，直达天际的江海。

小时，守在有暗坝的小河边，河水有微微的落差。开一道细狭的小渠，水就缓缓地动起来。用芦杆疏疏地绕流水转一圈，就是拦蟹的短篱了。小马灯并不家家有，四角风灯却是农家的必备。一星豆火亮起来，暗坝上一圈光晕，那是召唤蟹们集合的火炬。冰冷的月，悄悄的露，小河披上轻柔的薄纱。远远近近的村庄里，几声尖厉的狗吠。野猫子在竹林里叫春，把鹧鸪惊得扑楞楞地飞起。风在树枝上打个唿哨，老蓝布夹袄的领子竖起来，只剩下两只耳朵。

河水忽然泛起轻微的涟漪，几片银光闪烁，是探路的鳊条。尖喙碰上短篱，立即一个激灵，机警地从原路返回。少年的心怦怦直跳，耳朵飞出去，潜到河水的深处，贴在芦苇的根边。听！它果真来了。不急不慌，十支长浆，沙沙地划水。它朝着火光站住了，凝望豆火，让暖意润入心底。河水缓缓地流淌，江海在水的那边召唤。它于是又急急地前行，义无反顾，直至触碰到短篱。

 一双温润的小手，带着少年的体温，轻轻地按下去，它被请进了竹篓。竹篓很香，带着林子的青翠。它从篓隙里看到蓝天白云。天的尽头，是江海的涛声。星星在银河里呜咽，同伴在小河中向它呼喊。它大声地呐喊，却发不出声音。"啪"的一声，同伴已跌在身边。它听见清亮的童音，咯咯的笑声像人间的银铃。它们绕着竹篓转圈，知道再也不能到海边了。他的同伴仍在河中等他，没有水的传递，信息远隔天涯。终是一只只被关进来，互相诉说进篓的经历。唧唧滋滋，患难不相信眼泪，银珠是相濡以沫的语言。它想起祖母曾经讲过请君入瓮的故事。一声长叹，悲声如泣。滋滋滋，唧唧唧……

提篓的少年，灿烂的笑脸像五月的鲜花。

一钩如冰的月，悬在苍远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