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记忆
麦面烧饼留齿香
宋一枫
在外漂泊了近四十年,现在回到了故乡——沙地启东。经常有人问我,启东在哪里?我会告诉他们,一个面海临江的地方。再问,启东有什么好吃的?好吃的东西太多了,但最让我怀念的是麦面烧饼。
启东地处江苏的最东边,再往东就是黄海大陆架了。南通的狼山以下,就没有了山,但有江,有河,还有沟。土地平整,沟河之间,是一幅接着一幅的绿得溢出来的元麦田,麦田地偶有早开的油菜花,极似村姑斜插鬓边的花朵。
不知道百度上讲的对不对,元麦,学名“青稞”,原产地在西藏、四川一带,沙地人叫类麦。它怎么会在江苏东部被大面积种植呢?不得而知。想是一泄千万里的滚滚长江挟带着川藏的泥沙,在沙地驻足, “青稞”的种子,像是跟随着母亲的孩子,在这里安了家。
冬吃玉米夏吃麦,小暑后,新麦进仓。 大队里有一台柴油小钢磨,“突突突、突突突”没日没夜运转着,粉碎后的新麦香味使整个大队都微醺着,孩子们情不自禁地流出口水来。小钢磨很神奇地把麦面从麦粞中分离了出来,麦粞灌入大袋子,麦面装进小袋子。
队里收工后,母亲扛着一大捆麦秸,一只手抱着小妹,另一只手牵着大妹,我呢,拖拖沓沓地跟在后面。妈妈回头对我说:“跑快点,回转做麦面烧饼给你吃。”我一下来了精神,兴奋得一路小跑,眨眼间就把母亲和小妹远远地甩在埭路的尽头。
太阳已经落山,天黑了下来,借着微弱的暮色,母亲把麦面小心翼翼从布袋里倾到广勺里,从水缸里舀出半铜勺清水,倒入麦面中,和匀后,分一半放钢精锅里,用口水润了润筷子,从一个小瓶子里粘出几粒糖精;另一半,母亲从盐缸子里捡出两颗粗盐,用铲刀把压碾成粉末,切上葱头,倒入其中,开始做麦面烧饼。元麦面被揉成浅灰色面团后,母亲找来一只大碗,扒在桌上,碗底圆圆凹进去,正好是现成的烧饼模具。
母亲引着了麦秸让我烧火,我一边将大把的麦秸往灶膛里塞,一边从灶猫洞看着锅里的麦面烧烤冒着青烟,此时,麦面烧饼的焦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香气直扑沟东沟西。西宅的杨嫂喊道:“少吃多滋味,多吃唔滋味。”母亲听到喊声,撕下我作业本的纸包了几只麦面烧饼,走到沟边,用力丢了过去。没等她转过身来,瞅了半天的妹妹们早已一个箭步,扑到灶台边,抢了烧饼就往嘴里塞,母亲又是笑又是骂,馋窝头,有你们吃的,别烫着了!
小钢磨粉碎后的麦粞煮熟后,成为了沙地人的一日三餐。麦面则不然,它被庄户人家奉为珍品,只有家里来了稀客,内当家的手脚利索地擀碗面条,碾几粒粗盐,淋几滴香油,时虾加茄片,一锅煮就,热汽腾腾端上桌;或是烤出碗底大小圆圆的烧饼,有甜有咸,外脆里酥,即烤即食,那就是农家小院VIP待遇了。
年少的时候到竖河镇拜访辉同学,辉妈妈做了一大钵子麦面烧饼给我们当点心吃。甜甜的、粘粘的,像岁月一般烙在了我的记忆中。年迈的辉妈妈缠绵病榻,早已不能说话,看见我去,却吃力地张大眼睛,用手比了个烧饼的样子,从她咂咂嘴巴的细微动作中,仿佛还能品出当年留存于齿缝的麦香味。
母亲跟周妈妈一样,围着围兜,微微隆起的小肚喃紧紧地贴在灶台上,认认真真地烤着麦面烧饼,它的香味远远地从记忆中飘来。
哦,那是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