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欣赏
玉米丰收了
田耀东
立秋一到,玉米就熟了。
太阳像火,玉米林闷在蒸笼里。玉米叶的锯齿慢悠悠地割着农人的脖子和手臂。还有痱子,汗渍过,便成一幅毕加索的画。
老蓝布的围腰,打个结,兜在腰里,是储汗的水库。姑娘们爱美,手腕里系根红头绳,吊一枚裹粽子的穿针。玉米壳上划一下,吱地一声撕开掰下,金黄的棒子便沉甸甸地垂在围腰里。田垅里的麻袋和四角包装满了笑声。
老人的脊背是一张弓,手像鸡爪。饱满的青筋裹着金黄的棒子。密密的皱纹里嵌满汗泥。仔细看,却是分明的"丰收"两字。
姑娘和少妇的单衣被围腰吊得翻转,向太阳骄傲地展示晒不黑的白玉。眉宇间的天际线早成一条小河,汗就委婉地浸透发丝流下来。那滋润的程度,和雨后的小树林毫无逊色,实在地酣畅淋漓。
秋云就藏在槐树的叶子里,躲在棉田五颜六色的花蕊里。碧蓝高远的天,明晃晃的大太阳当空高悬。黄狗倦在青翠的竹园里,吐着鲜红的舌头喘着粗气。
悄无声息地,槐树上空升腾起一片黑云。忽又一阵风,棉田翻滚起浪花。西天乌泱泱一片,风催云涌,似万马奔腾。急雨如大军压境之势向村庄扑来。
村子霎间沸腾了。人在呼唤,狗在吠叫。满院场晒着的玉米,这大半年的粮食,牵扯着每个人的心。
畚箕,箩筐,芦菲,兜着抬着,全朝屋里抢。桌底下,橱底下,床底下,有空隙就倒。娃娃抱着两个棒子,翘着兜着尿布的圆屁股,跌滚在粮堆上。老人拄着竹扙,手搭凉棚,像一棵颤巍巍的老树。听着远方奔来的雨声,急得白胡子抖起来:"快!雨已到桃花村了"。
总有来不及收净的院场。沟东收好的会帮沟西的忙。前宅有多余的芦菲和篷布也拿来了。刚刚罩好,雨的先锋就到了。像子弹打在瓦上,像戏班子开场前疯狂的锣鼓。天地墨黑一片,槐树上盘着一条乌龙,向天上喷射翻滚的黑云。风卷着树叶,夹着泥沙,在田间横冲直撞。兜头盖脸的雨霎间就把它们冲进河沟。
屋檐下的雨条像瀑布,旧砖的阶沿冲洗得一尘不染。滴答滴答,烟囱的灶口开始漏水。脸盆和瓦缸赶紧摆上去接雨。不能漏到粮食上,滴水的地方必须移挪。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吃饭的粗碗都担当了接漏的大任。
雷声像无数铁桶在天上碰撞。刹那间一道闪电,从天劈到地。村前的老榆树被斩掉一半枝叶。屋里的人惊得脖子一缩,奶奶双手合一念起了陀佛。娃娃"哇"地一声哭起来,拱在母亲的胸前,闭起亮晶晶的眼睛。
世界的末日似乎就在眼前。满屋子的金色燃起生命的希望。
雨却忽然停了。云像接到命令跑步向东方涌去,腾出当空一片蔚蓝和明朗。太阳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依旧魅力四射。耀眼的白光,晒得人打个趔趄。
东方雾蒙蒙一片,云间的厮杀仍在继续。田垅的排水沟在忙碌,水声哗哗。小沟连着大河不停流淌。青蛙和蛤蟆循着水流伏在棉田里呱呱地歌唱。过水的河滩,躺着银晃晃搁浅的白鱼。蝉又急急忙忙地叫起来,知了——知了——知了——
人们又一齐出动,把屋里的金黄再搬到场上。一个个摊开,一颗颗晾晒。汗如雨,粮如金。一天几次循环,粮食终于晒干了。
风调雨顺,喜气洋洋。
丰收了,玉米粞饭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