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记忆
遥远的端午
樊惠彬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无论外公外婆还是东邻西舍的伯伯妈妈,都把端午叫端阳,而且把端字一定要说成“颠”,“颠阳”,说这才是正宗地道的沙地话。那时候也不知道曾经有个伟大的政治家、爱国诗人屈原投进汨罗江,人们为了不让鱼儿非礼他,而裹了大量的粽子投入江中喂鱼的故事,只知道到了“颠阳”会有粽子吃。我在自己的长篇小说《东方河》中,叙述了与这一记忆相关的故事。
五月里呀么是端阳,煮镬呀芦叶么绕埭香。
没有那个糯米么裹麦面,香萁呀么香呀插在那个门搭上……
端阳节来了,外婆又哼唱起了那首古老温馨的歌谣,只是粽子是裹不起了。东方河的水才涨上来几时呀?原本旱着的地里才有了些收成,淀粉粥的土腥味还没有完全消失,新麦就那么两半袋子,四张嘴要吃几个月,还要挤出一点支持寅阳镇上正官父母他们,决不能图嘴巴的一时之快,千万得从头扎紧裤腰带,要不然,吃玉米包衣壳淀粉粥的苦日子在后头等着呢。
河边沟沿,到处是蓬蓬勃勃的芦苇,在晴朗朗的阳光照耀下,泛着青亮亮的光泽,经东南风一吹,在唦唦唦很有节奏的美妙之音伴奏下,跳起了轻快的舞蹈。多少阔阔的芦叶,可以裹多少清香的粽子啊。在阳光好不容易穿透厚厚的芦苇丛照到外公外婆家场心里的那个早晨,正官竟站在东屋角,望着东沟沿的芦苇失神地发呆。
外婆像小倌们念油书一样地边吟唱着边整理着家务,她看到了正官的神态,“嗨”地叹了口气,喊正官到屋里来,不要着凉了。随即又下了指令,叫外公摘一把芦叶来。正官不明白地看着外婆,不裹粽子摘芦叶做什么呢?
外公很快摘了一把特别阔大的芦叶,要交给外婆。外婆虎他一眼说:“弄勿来?洗洗干净,放在铁罐里。”
正官知道,铁罐在灶上镬子的旁边,里面的水是烫的,把芦叶放在里边,等于放在热水里面泡煮,外婆要做东西给大家吃啦?
果然,快到中午,外婆将铁罐中被热水泡得有点发黄的芦叶拿出来,放到镬子里又煮了一开,腾腾的热气使满屋里弥漫着清香。外婆又拿出了一浅升捞的麦面,用水和上,做成一个一个饼,再将煮透的芦叶剪成一个个小方块,贴在麦面饼上,然后放到用竹片编成的烀糕垫上蒸。
正官静静地看着外婆用灵巧的手忙碌着。外婆真能干,怎么什么都会做。冬天里,外婆纺起棉纱来,摇得纺车“呜啦呜啦”地,那一根根长长的棉花条夹在她手中,很快一根又细又匀的长纱就绵绵不断地被抽了出来,在纺车锭子上缠绕成一个个两头尖中间鼓的纱锭。外婆纳起鞋底来,用针窝将大针屁股一顶,这针尖就穿过了厚厚的鞋底,然后把线抽得“呼呼”地飞快,纳出的鞋底还有花纹,很好看。
不一会,镬子里开了,热气送出了芦叶饼的香味,正官的肚子咕噜咕噜地直叫,外婆打趣地说:“官郎,小舌头在喉咙口直招了,是吗?”
正官腼腆地歪了歪头,笑了。
这时,外公从外面采来了香萁,插在堂屋、房头等一间间屋的门搭孔里,奇特的香气立时飘溢在整个空间,旮旮旯旯里都香到了。
外公这时问:“官郎,你晓得这香萁是啥,插了派啥用场?”
外婆拦过话:“识几个狗瘪字了,你叫小倌哪里知道?”
外公用干揩台布揩了手,笑着说:“香萁就是艾叶,插在门搭上避邪的,妖魔鬼怪闻到香气就不敢进门了。”
正官眨巴着眼睛应了声:“喔……”
这时,外婆将热腾腾的芦叶麦面饼端上了桌,大家趁热吃了起来。正官觉得这芦叶麦面饼又清香又柔糯,比什么都好吃。他一点也舍不得浪费,将粘在芦叶块上的一点点麦面都用舌头舔得干干净净。
这段故事其实就是我自己的亲身经历。年长一点的都知道,严重的自然灾害让端阳节吃不上粽子,说明那时的物质生活极其匮乏,人们必须得勒紧裤腰带划算好了过日子。那时千千万万的农家既要为自己的生存艰辛耕耘,又要为支援国家建设交公粮而节衣缩食,过紧日子必须体现在每时每刻,作为小孩子想小小“奢侈”一下都是不可以的。然而,就是在这样的艰难岁月,仅仅过了没几年,我们的国家就爆响了原子弹,接着又爆响了氢弹,令国人扬眉吐气,豪情万丈!这使得站起来的中国人民腰杆挺得更直,说话更有底气,令国际上的反华势力不敢对我新中国轻举妄动,可以说,这个从勒紧裤腰带里勒出来的伟大胜利一直惠泽至今。因此,面对现在超市里常年有售的蜜枣粽、豆沙粽、鲜肉粽、蛋黄粽等等丰富多样的粽子,我常常会陷入沉思:现在的孩子们也许会说,端午节吃粽子不是很自然的事吗?有什么大惊小怪呢?我想,我们的家长、学校给孩子们多讲讲那些遥远年代的端午节,讲讲那时端阳没有粽子吃的故事,对他们的茁壮成长还是会有益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