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疆掠影
芦叶和粽子
田耀东
端午节从梅雨中走来,把芦叶滋养得格外鲜嫩。飘潇的长叶像沙地的秀发,修长的芦杆做着和白云牵手的梦。
刚出水的芦叶是清亮的童音——啵——叭,一片小叶制成芦笙,娃娃一面吹一面追着天上的风筝。大叶能卷喇叭了,两尺长,撅着屁股——呜——呜,腮帮子鼓得像河豚。野鸽子从芦苇里窜出来,忽忽忽。“噢——噢——噢!”娃娃们扑出去,捡野鸽蛋。
凉甜的风,清潾潾的小河水。好柔好长的芦叶,折那么大一只芦船。黑头蚂蚁捉几只,置船上,就是乘客了。爬柳树捉一只天牛,翅膀用线缚了,剩下牛角不停地划水,是船浆。蝌蚪乌央央地推着芦船,一直送到天边的白云里。
最好就是裹粽子吃。芦叶好,粽子自然就好。三角粽,八角粽,五角星粽,裹一尺长,像竹笋。只要是粮食,什么都可裹成粽子。山芋干粉,元麦面粉,糯粟米,藏了一年的糯米。赤豆,绿豆,花生,红枣蜜枣,全是粽子的伴侣。沙地女人的手柔软得像柳条,裹出来的粽子漂亮得会说话。
青篾竹篮装满粽子。三角穿粽有棱有角,站得稳,提得起。雪白的糯米,紫红的枣。八角粽厚厚敦敦,黄澄澄的糯粟米、红豆、蜜枣包裹,扎丝用黄麻的。竹笋粽细细长长,用红头绳捆了,像春天的新笋。鲜红的猪腿肉用碧绿的芋艿叶衬住。金灿灿的大黄鱼用红绸带束腰——端阳节礼就是粽子在当家,其余是锦上添花。那个节日,亲家母的皱纹里开满了鲜花。
启东芦叶的香、柔、嫩、韧是沙地的土质特别赋予的。
当年,采芦叶就是郊游。空气是香的,河水是清的。老桑树斜斜地伸向水中。紫黑的桑椹毕毕扑扑掉在河里。鱼鹰船像一片叶子,穿梭在芦苇之中。戴着大斗笠的赶鹰人青竹一挥,鱼鹰便潜入水中,浮起时,口中吐出闪闪的银光。也有几只鱼鹰共同扛起一条大鱼的,看得采芦叶人也惊呼起来。
遍地都是芦苇。一根芦苇只采一两片叶子。芦尖下第二片最好。笫一片裹粽子会卷曲,向下三四片就不那么嫩了。麻雀窝做得很细巧,三根芦苇托一个窝,像云南的竹楼。老人说,麻雀蛋不要碰,碰了生雀斑的。所以沙地女孩都白亮。
芦根下盘着美丽的花蛇,嘴里衔着青蛙的脚还在动。怕人和它抢吃,总是悄悄地溜走。它走路的姿势很柔美,像穿着旗袍的美女过街。一摇三摆,沙沙沙,不见了。
出门就是芦苇,抬手就是芦叶。芦叶一片片叠起来,弯成捆,盘在铁锅里煮熟。煮得愈透,香得愈醇。芦叶水像新茶,解渴润喉。凉透了,是天然的饮料。
一次用不完,可以放在檐下荫干。用时煮一下,新香如初。沙地人吃粽子,从陈叶吃到新叶,一生都和芦叶有割不断的姻缘。
芦叶忽然就少了。铺天盖地的芦苇逐渐退出人们的视线。草甘磷的喷洒使它遭到灭顶的灾难。幸好它生命力顽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稍微手下留情,它就自成家园。也有用心的人,河沿上僻一块领地,已从野生变成家养了。
集市上有芦叶卖,风姿已不比当年,卖者自豪地说: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