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吴军

在一个宁静的星期一的清晨，我登上了一辆驶往另一座城市的客车，凭窗望去，清晨的景色实在是非常普通，树木静静伫立，道路无声延伸，客车寂寞地朝着前方行进。

客车驶过了一个森林公园，朝前面行驶了几公里，可是，我发现，此时，客车上的乘客谁都没有朝车窗外看。我们这些乘坐客车的乘客互不相识，彼此陌生地在客车上非常贴近地坐在一起，全都让客车那单调的引擎声和车厢里沉闷的空气影响得昏昏欲睡。

客车上的乘客谁都不做声。这是在城市里乘坐客车出行的不成文的规矩之一。虽然我每次乘坐这辆客车碰到的大都是这些人，但是，大家都宁愿躲在自己拿着的报纸后面，也不愿意和身边的人说话。这种举动所象征的意义是非常明显的：彼此在利用手里的那份薄薄的报纸来保持着与身边的人的距离。

客车驶近了大道旁一排高高耸立的高楼大厦时，只听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大家好！大家好！”顿时，拿着报纸的乘客一个个都伸长了脖颈，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望去。

“我是你们的司机。”那个声音说。

客车的车厢内鸦雀无声，人人都望着正在开车的司机的后脑勺，他的声音很是响亮。

“看报纸的人全都把报纸放下。”司机一边凝神注视着前方小心开着车，一边大声说。

拿着报纸的乘客慢慢地把手里的报纸放了下来。

司机似乎在默默等待着。

我们把报纸都折叠好，放了起来。

“现在，大家转过头去，面对坐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对，转过头去啊。”司机大声说。

让人惊奇的是，我们全都按照司机说的话这样做了。

但是，仍然没有一个人露出亲切的笑容。我们只是盲目地服从着司机的指挥。

我面对着的是身边的一位年龄较大的阿姨。这位阿姨的脖子里系着一条好看的红纱巾，把脖子包得紧紧的，我几乎每次坐这辆车都能看见她。我们四目相对，目不转睛地等候着司机的下一个命令。

“现在，大家都跟着我说……”司机这次用的一道军队教官的语气，他大声喊出了命令，“大家说，早上好，朋友！”

我们不约而同地对着身边的人说：“早上好，朋友！”我们的声音都很轻，显得很不自然。对我们其中的许多人来说，这是今天在客车上第一次开口说话。可是，我们都像小学生那样，齐声对身边的陌生人说了这五个字。

说出来这五个字，我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这种笑是完全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的。我们都显得轻而愉快，沉浸在一种亲切的温馨中。而且，我们还都隐约地意识到，以前我们害怕难为情，连普通的礼貌也不讲，现在，这种腼腆之情竟然随着说出口的“早上好，朋友”而一扫而空。我们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了，彼此之间的界限消除了。

“早上好，朋友”这五个字说起来其实一点也不因难。有些人随着又再说了一遍，也有些人竟然互相握手。

我看到，人们的脸上都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司机没有再接着说什么。这样的时刻，他已经无需多说。

客车里没有一个人再拿起报纸去看，响起了一片谈话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闹得很。我们开始对这位司机投去了敬佩的目光。大家的话说开了，彼此就互相讲述各自遇到的趣事。我听到了动人的欢笑声，一种以前我在客车上从未听到过的洋溢着温馨的声音。

客车到了我要下车的那一站，我跟同座的阿姨说了声“再见”，然后，我心情愉快地一跃下车。

另外的客车也驶进站来，卸下了乘客。我看到这些客车上未下车的乘客全都像石头那样冷漠，大家都默不做声，我乘坐的那辆客车上的乘客完全是两种样子。

我微笑地回想着我乘坐的客车上的乘客在互相说了“早上好，朋友”之后神采飞扬的面孔。我心情愉快地开始了这一天，比平时的日子有了一个更美好的开始。

我回过头来看我乘坐的那辆客车上的那位司机，他正在看后视镜，准备把客车从车站里开出去。

这位司机似乎并不知道，他刚刚用“早上好，朋友”这句话创造了一个星期一清晨的美丽奇迹。

“早上好，朋友！”这不仅仅是平平常常的五个字，这是让人倍感愉快和温暖的美好的问候，这样的问候犹如春雨悄然洒落下来，点点滴滴，润物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