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乃为
启东方言中有一个用来叙述时间的词汇,今用方言同音字记如“喊底”;声母作“h”,韵母在普通话中没有,国际音标大致可标作“æ”,一般作第三声,有时也作第四声。此词极为常见,请见以下几例:
1.我“小喊底”是在外婆家长大的。
2.伊小时候“念书喊底”,文静得像小姑娘;没料到如今做事能这样大刀阔斧。
3.“做得动喊底”不囥(藏)点铜钱,到“老喊底”就要“惨”个。
4.母亲叮嘱出远门的孩子:“熟菜都帮你准备好了,‘走喊底’不要忘记特带走。”
其中“小喊底”的“喊”读第四声,其余均读第三声。
这是表示时间词语,意思是“时候”、“时间”;在以上四例中,用“时候”或“时间”去替代“喊底”,均完全等义。
这个“喊”字自然是记音字,今无论在普通话中找怎样一个近音字,都无从与这含义作出关联。
例句中依次举了“小喊底”、“念书喊底”、“老喊底”、“走喊底”几个词组,若要搞清楚以“喊”为中心的词组意义的缘由,应当作出拆分:首先,这几个词组中,“底”字,也可写如“的”,“五四”初期的白话文运动中,“的”都写如“底”。由此可知,以上四例均属于“的字结构”,有了“的”,使之成为名词性词组,表示时间,表示一段时间;而“小”、“念书”、“老”、“走”,在词组中与“喊”的关系更松散,是限制性定语,理解时可排除。因此,“喊”字是这些词组的中心词,我们要解决的中心问题是,“喊”字是怎么表示“时候”、“时间”的意义的,即“喊”这一读音的是怎么发生的。
奥秘应当就在“时候”与“时间”之中。
“时候”,是并列性联合词组,“时”即“候”,是相同意义、相关意义的。“时”与“候”,都是表示时间的,可互代。“候”在古代本就是计时单位。五天为一候。《素问·六气藏象论》:“歧伯曰:‘五日謂之候,三候謂之氣,六氣謂之時,四時謂之歲。’”清阮葵生《茶馀客话》卷十三:“五日一候,積六候而成月,歲則有七十二候。”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辨骚》:“言節候,則披文而見時。”刘文中“候”与“时”互文,互释。唐韩偓《早玩雪梅有怀亲属》诗:“北陸候纔變,南枝花已開。”前蜀韦庄《和薛先辈初秋寓怀即事之作二十韵》之一:“玉律初移候,清風乍遠襟。”这些都表明了,“候”即是“时”。
据此,我们可以作出推测,“时间”是可以写作“候间”的。可惜,现在的所有的工具书没有收“候间”这一词。但是,清康熙年间《佩文韻府》收“候间”这一词汇,并举例如下:《史记·淮南王传》:“高皇帝(刘邦)始于丰沛,天下不期而响应。此所谓蹈瑕候间,因秦之亡而动者也。”后一句的翻译如“这就所谓等着秦王朝在时间的流逝中出现的过失,乘着秦的败亡而行动。”“候间”,即“时间”,《四库全书》能找到类似的用法若干例。
在“候间”的读音中,“间”的读音,如“尴(gan,标国际音标即æ)”,如今,我们启东方言“一间房子”的“间”即读如“尴”,即与“喊”同韵母。因此,“喊”即是“候间”急读的合音,即“候”的声母“h”与“间”的韵母“æ”的拼读的合音。关于合音而产生新词的例子,我们此前曾举出多例。例如:“跑出来”,说成“跑采”;“不用”说成“甭”;“勿曾”说成“分”;“做啥”说成“咋”;“勿需要”说成“勿消”,等等。因此,“候间”可说成“喊”。以“小喊底”为例,其实就是“小候间底”的急读合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