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和“将行”
时间:2017-09-22 A+   A- 举报

编者按:语言是文化的结晶,方言是储存一个地方历史、文化、风俗信息,以及那地居民祖上信息的重要载体。本专栏作者徐乃为、老钟虽不是语言学者,但是对启东家乡方言一直在思考研究。他们撰成的系列文章以追索启东方言本字为中心,解释方言词语,阐释方言现象,同时介绍了文史、民俗知识,值得语言研究者的关注。


徐乃为

中央台综艺节目中有个栏目叫“这箱有礼”,表演的优胜者可获取藏在“箱子”中的礼品。稍有文史知识的人都知道,这栏目名称“这箱有礼”来自于古白话小说、戏剧中熟词语“这厢有礼”,“箱”与“厢”同音,这是“谐音移用”,赋予新意,引起观众的怀古联想,表示传承与趣味。

“这厢有礼”,是那时年轻文化人之间的礼貌用语,大致意思是:我在这里向你行礼了;或则是,对你的致敬向你回礼了。

这词较古,宋元戏文辑佚《琵琶亭》:“料冤家那里,倚玉偎香,夜暖芙蓉帐。怎知我这厢,独守兰房。”句中“这厢”与“那里”相对;因此,“这厢”就是“这里”的意思。元曲形成并流行于元大都即北京,这么说,“这厢”属北方语系。

令人惊奇的是,“这厢”这词却保留在我们启东方言中,当然,读音已稍有变化——读如“将行(hǎng,夯调值45)”。

例句:1.陈家伯,看见我家儿子童童?

——放心,勒我“将行”,正与我的孙子一起白相呢。

2.刚才门房里拿来的报纸,啥人看见?

——哎。勒“将(行)”,勒“将(行)”。“行”在急促间可省读。

3.老陈,快进来;坐一歇!

——噢,有“将”。这句话缓读则是——噢,有,将行。

“将行”与“这厢”的声母、韵母都稍有变化了,这就是语言演化过程中经常发生的“一声之变”、“一韵之变”。启东方言中“人”读如“宁”,是“一声(声母)之变”;“姆妈”读如“姆㜥”是“一韵(韵母)之变”。

仔细考较起来,“将行”的读音比“这厢”古得多了;应该说“将行”是原始口语状貌。“这厢”倒是后来演化而定型的书面语。

指示代词“这”,是从古代口语中的指示代词“期(ji)”转化而来的。从《四库全书》的搜索知晓,代词“这”,是唐代出现的。而口语代词“期(ji)”,早在《史记》中就有了:《史记·张丞相列传》:“昌为人口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张守节正义:“昌以口吃,每语故重言期、期也”。张守节的正义虽然只说“期(ji)”是口吃人“重叠语”的“口谈”。实际上,用作“口谈”的词语多是指代词。用现在话翻译这段话就是“然而,这个…这个…,知道那是不可以的……,这…这…,臣是不能奉诏的”。不仅现在口吃的人,一开口还“这个…这个”或者“期(ji)个…期个”,一些人的临时性的发言、采访语也常如此。可见,“这”字是从“期(ji)”转化而来的。“将”与“期”声母同是(j),将的韵母是“行”的韵母相合、连读而带出来的。(期,应当是“即”,最靠近当事人的地方,转义为近指代词“这”。)

“厢”的声母是“x”;而“行”的声母有“h”与“x”两种;“h”的读音更古远。在《诗经·北风》中“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句中的“行”要与“凉、雱”押韵,所以“行”只能是“háng”,而“同行”现在只能读“同xíng”。再举“匣”字的读音,《说文解字》谓“胡甲切”,就是用“胡”的声母拼“甲”的韵母,可见,“匣”在古时候的声母是“h(启东仍此音)”,而现在普通话读成“xía”,这都说明,在一个字的声母有“h”与“x”两种读音的情形中,则“h”更早。可见,“将行”比“这厢”早。

至于说那个“厢”或“行”的本字是哪个呢?本人大胆猜测是“方”字。吕四话把“黄(第一声,富于蟹黄的蟹)蟹”读作“方蟹”,“老虎”读作“老斧”,说明声母“f”、“h”混用;沙里话把“复一层布”说成“霍一层布”,是同样道理。“行(háng)”声母转换成“f”,就是“方”。因此,这个词最原始的状貌是“期(即)方”,后成“这方”,再成“这厢”;而在启东方言里,“期(即)方”,读音演化为“将行”,其中“将”是“期方”急读的合音。这样,无论是读音的规律性变化,还是语义的解释,都十分通畅。

启东成陆的历史是那样地短,可是方言的历史却是那样地长。那是说,我们祖先的祖居地有“期方(这方)”一词,这祖居地是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