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世纪95年农历十二月廿三晚上，老婆早早收了卖杂货的地摊回家了，一进门，就见她满面春风，爬在额上的皱纹也似乎拉直了。一见她这副高兴模样，我就知道：今天老婆生意做得不错。

进晚餐了，老婆看见我斟酒喝，她也拿来了一只杯子，推到我面前，叫我倒酒。可我傻着眼看着她，两个孩子也看着她，觉得奇怪。因为老婆从来不喝酒，喝上一点“酒板汤”还脸红呢。老婆看着我们傻眼看她，嗔怒地说：“看什么，看什么，今天我高兴，要喝酒！”说着，拿起酒瓶自己倒了半杯酒，朝我酒杯上一碰，放到嘴边，“咕嘟”一下，喝个干净。我忙上前劝拦：“慢慢喝，慢慢喝！”可她倒好，半杯酒呛得她连眼泪都流出来了，还是眉飞色舞地说开了：“你们知道我今天赚了多少钱？”“多少？”“两百元。”她伸出了两个指头回答着我们的问话。又开心地倒起酒来，边倒边说：“好在自己闯出去，做起摆地摊卖杂货的生意，今年净收入算算有一、二万吧！”说着又“咕嘟”一口。二盅酒下肚，老婆的脸红起来了，话也多起来了：“照这样下去，再干几年，我们可以盖新楼房了，孩子的上学费用也不用愁了。”说着又半杯酒，不知怎的，几个半杯酒下肚，老婆的脸色渐变成青灰色了，额上的青筋也隐隐绽出，眼眶里噙满了泪水，话也如诉如泣了，忆起了往昔的辛酸事：“想前年，建筑站散了，我没工作了，心里好苦啊！……没了工作，没钱赚了，家里的开销，就靠你一点点小工资，犯愁啊……”

老婆的话引起了我的回忆：老婆原来是乡建筑站的一名炊事员，她吃苦耐劳，勤恳会做。又知书达理，待人和善。所以年年被乡建筑站评为先进工作者，又年年拿回几千元的工资。后由于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建筑站没了，老婆下岗了。回到家，她几天几夜茶饭不思，寝不安眠。那时，家有两个孩子上学，还有老娘常年身体有恙，家里需要用钱呀！可我只是一个拿低微工资的小教师，没办法啊。内当家的她当然更愁。一天晚上，老婆看到灶台上有半瓶白酒，拿起酒瓶一股脑儿喝个精光，后来大醉了，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她拿了身份证，说到银行去贷款，不知干什么去了。

“后来……后来……我看到人家有一双手能活着，我也有一双手啊！我就不信……不信比人家矮……摆地摊，卖杂货……臭啊——！”老婆呜咽着，诉说着，接着又要喝酒，我连忙上前抢下她酒杯：“不要喝了，我晓得你为了这个家辛苦，现在不是好了嘛！”说着扶她去房间休息，她一边蹒跚地走着，一边唠叨着：“你们晓得啥呀，你们晓得啥呀……”

我知道，自从老婆摆地摊卖杂货后，天天起早摸黑，风餐露宿，多少艰辛，多少苦楚，尽在她的眼泪和醉话中。现在，全家人生活都好了，但我和孩子们都记着她那次的喝酒和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