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个年头的“父亲节”前后,我多次拿出了书写工具,却又不知道从何落笔:是写他手中的竹刀、编织的竹器,还是写他清晨上镇赶集、设摊售货,是写他将柴米油酱醋、茶干豆腐抑或半斤八两的猪肉交到我母亲手中养家糊口的责任,还是写他挥动竹片追打我上学念书的往事……严父的言传身教和养育之恩比山高,比海深,但我所报答的,却只有一根“老拐棒”……
1985农历丁丑年二月廿九傍晚,我从乡政府赶回老宅看父母。第二天,就是父亲70周岁的生日,但我却因公出差前往武汉、成都,心里感到十分无奈和愧疚。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叮嘱说,吃了公家的饭,就得为公家做事,爷老头子的生日年年过,勿要牵挂在心头;出门在外,用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铜钿,勿要大手大脚、花天酒地……凝望父亲前倾的身影、满头的白发和满脸的皱纹,我内心深感父亲的沧桑,嘱咐句句在理。
此行参观武汉电视塔时,我在8楼的老年旅游用品商店内,为父亲购买了一根用梨花木为原料、以“龙”为吉祥物雕刻而成的拐杖作为生日礼物:棒脚为“龙爪”,棒柄为“龙头”。一根“老拐棒”,就是一条“龙”。这就是沙地人难得一见的“龙头老拐棒”。
但出乎意料的是,当我把“老拐棒”送到父亲手上的时候,还是受到了严肃的批评:乡下老头竹匠师傅要用“老拐棒”?自家竹园里要多少有多少,用得着你花钱买“龙头老拐棒”?
我很不服气地顶嘴说:“你手上的‘老拐棒’能代我陪伴你,今后,不管你去哪里,都得带着那根‘老拐棒’。”
此话得到了父亲的肯定。父亲说:“老话说‘棍棒之下才能出孝子’,但我用竹片同样打出了一个孝子”。“孝子”两字的认可,既让我喜出望外,也感到无地自容……
上小学二三年级时,遇上了连续3年自然灾害,我无心饿着肚皮念书开始逃学,与几个同龄伙伴偷吃集体田里的青玉米。这一丑行被父亲发现后,对我守候、跟踪、追打,要我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在我的后背上,至今还有不少“竹鞭”的伤痕。70年代初应征入伍时,父亲嘱咐我说:“到了部队,如果你不做毛主席的好战士,我还会拿着竹头,把你打得满天飞,不准进家门!”
6年的军旅生涯未遂父愿。退伍回乡没有一官半职,好在母亲“儿子虽然没有当上军官,但不一定不是好战士”的辩护,才使我免遭父亲的一次皮肉之苦。后来我当上了乡党政办公室的辅助秘书。对此,父亲依然感到不放心,对我的言行实施全方位的监督。在他的心目中,竹片的抽打,只是管教儿子的一种手段和方式。也许在他看来,教育子女不用棍棒就是纵容。
时间流逝,那一年的农历七月廿六日黄昏,父亲的人生走到了油尽灯灭的时刻。父亲坐在床头对我说:“所生6个子女,你最顽皮,被我打得皮开肉烂也不认个错。前些日子,我在中央台听到播送你写的稿子,现在又从乡政府调到了汇龙镇,我很高兴。但我叮嘱你,千万不要夜郎自大,忘乎所以”。第二天下午,父亲永远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