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豆
时间:2017-08-25 A+   A- 举报

我母亲在世时,每年春天总在菜园里种上几棵扁豆。扁豆泼辣,下种之后,任其生长,似乎不需要什么管理。短短一夏,扁豆青嫩的藤茎,细长的藤头,不停地顺着篱笆往上攀。有的上屋到了屋顶,有的上树至了树梢。秋风乍起,淡紫色的扁豆花,开得欢天喜地,隐隐地仿佛能听到了她们亲热而欢快的笑声。一簇簇,一串串,如一只只振翅欲飞的小蛱蝶,藤蔓攀援到哪里,这些紫色的小蛱蝶就飞聚到哪里。三、五颗甚至更多淡紫色的豆荚,长在同一根紫色的茎上,远远看上去,像弯弯的娥眉,又似银钩的弦月。母亲将扁豆叫“眉豆”,就像唤自家的孩子,极是亲切。

白露过后,秋意越来越浓,当丝瓜架、豇豆棚都被拆去之后,攀爬在篱笆上的扁豆仍不知疲倦地花开花落:前面的花谢了,结了豆荚,后面的花又开了起来,一直到深秋,花开个没完没了,荚也结个没完没了。“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好联胜好诗,景语皆情语,郑板桥老先生道尽了扁豆的风姿之美。艳丽的花色,饱满的豆荚,那蓬蓬勃勃的扁豆,既是农家田园生活的点缀,又是农家日常餐桌上的美味。

水嫩嫩的扁豆肥厚平滑,给人一个敦敦实实的满足。母亲端个小凳,就在屋前坐下,一掐一拉,撕去豆荚边沿的细筋,从中折断,看篮中的份量差不多够一餐的了,起了身,送到清水中清洗,用手轻轻拨动,一些豆粒滚出来,还不太丰满,也不过豆蔻年华吧,趁嫩食用,淡淡的清甜味。扁豆炒红椒,绿的和红的相得益彰。扁豆的绿显得温厚,辣椒的红显得蓬勃,与室外越来越深的寒意对抗,充满激情地抚慰饥饿的肠胃,适时适机。八月半吃扁豆烧鸭子,扁豆烧五花肉。一揭开锅盖,满屋子香气直窜。吸足了油香的扁豆,比肉更受欢迎,总让人吃得放不下筷子。

最忘不了的是母亲做的扁豆饭。母亲选用荚薄豆嫩的青扁豆,撕去两侧青筋,洗净后放入油锅(新榨的菜籽油,纯香)放些肉丁,爆炒至扁豆八分熟,再加入浸泡过的大米,大火猛烧。待有米香、肉香、扁豆香、菜油香混杂的香味弥漫开来,这扁豆饭就算煮熟了。不过,母亲总会再加一把柴草,等稍有点焦味才熄火,为的就是锅底那层香喷喷、脆嘣嘣的锅巴。其时,我总是沉不住气,在锅灶旁转来转去,一副迫不及待的馋相。扁豆饭起锅,若加两筷猪油那更是奢侈。锅底那块锅巴我们兄弟两人平分。那香中带着鲜,鲜中带着脆的美食,使当年的孩子多了一份狼吞虎咽的酣畅。

当年吃扁豆饭时,母亲曾给我讲过的一个扁豆的传说:玉皇大帝见凡间的人将吃不完的五谷杂粮随意糟蹋,就悄悄微服下凡,把原本整株的麦穗子、谷穗子捋得只剩了个头。捋到了荞麦时,手上流出了血,才愤懑罢休。转眼一看,地上一种豆角子,正长得圆珠般的茂盛,就狠狠地踩了一脚,因此,人间就留下了一种又矬又矮,却果实累累的作物,它就是扁豆。母亲还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眉豆”好养,无论土瘦土肥、阳处阴处,不需多少侍候,报答我们的不是漂亮的花,而是实实在在的果。质朴的话语,很诗意,好听。

如今,母亲去世已有二十个年头,我再也不能品尝到母亲所做的扁豆饭了。但我依然希望自己能在今夜做一个幸福的梦。梦里,篱笆墙的扁豆花开得热热闹闹,姹紫嫣红的花瓣静静洒落在我身上。白发的母亲坐在小屋的饭桌旁,正微笑地给我讲扁豆的故事,看着我吃那香喷喷的扁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