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边大碗,是六、七十年代乡下农家盛菜盛饭的碗具。蓝边碗粗瓷烧制,釉色不纯,白中略黄,碗的上口边缘有两条蓝边作装饰,拿在手里厚实而粗糙。当年,小镇供销社里出售的都是这种蓝边碗,尤其到了每年春节,营业员将蓝边碗十只一筒,用粗粗的草绳扎起来,一筒一筒放在货架上,壮实耐用的蓝边大碗很受乡亲们欢迎。这蓝边碗虽然价格便宜,但当年贫民百姓惜物如珍,家里如有碗破损了,只要不是粉身碎骨,都细心收藏好等着游走各村的补碗匠来补。补碗匠先将所损的瓷片拼接起来,然后用钻弓和金刚钻沿裂缝两边钻出小孔,再将锔钉横跨裂缝钉进小孔,最后用糯米汁与白瓷粉调成白泥填入所锔钉缝隙中,待干透后即可使用。经锔补过的碗,无论装冷水还是盛热汤都可做到滴水不漏。
儿时的饭桌上,蓝边大碗里盛的多是番芋饭、蚕豆饭、麦饭、菜饭。还有应季瓜豆、小鱼小虾、盐荠咸瓜。米饭是稀罕物,一年到头,农家难得吃上三二回。逢年过节,一把米加几片番芋熬上一锅粥,敷衍出一家老小风生水起吃粥的场景。麦子登场,油葱麦面条是最好吃的饭。母亲的手擀面匀留齐整,一筷头挑起来,能堆满一碗。但并不是所有的碗里都盛满一碗面的。一开饭,母亲就念叨:“先让你爹吃,他在地里做,苦。”母亲挑只大号蓝边碗,盛上一大碗覆着油亮碧绿葱花的麦面条,放在父亲的席位上;我们兄妹几人咽着口水盯着碗,一起等。父亲收工回家,洗了手,端起大蓝边碗,用目光扫视一遍,小蓝边碗里多的是汤,少的是面。父亲不说话,一筷子一筷子挨个儿夹一些面条到小碗里。父母亲没有文化,当了一辈子睁眼瞎,但他们比一般的乡下人都看得远,节衣缩食供我们兄妹读书。当我高中毕业,走上工作岗位笫一天,父亲语重心长对我说:“咱家祖祖辈辈吃“泥饭碗”,难得端上了“铁饭碗”,千万要听领导的话,干出个人样子来”
儿时乡下,天刚蒙蒙亮,缕缕炊烟飘荡在农家屋顶,灶头的铁锅里玉米稀粥“扑哧扑哧”冒着泡泡。晾凉了,坐在门槛上,闷头就喝。“吸溜吸溜”如猫儿舔食。一碗喝完,再来一碗,喝至最后,转着圈儿舔碗边的“粥疤子”。若是冬天,霜晨雪早,缩颈而啜,捧一碗热粥,喝得周身暖和,也是凡俗百姓的有味清欢。中午,有村里人端着蓝边大碗站在场院,沒人就边吃饭边孵太阳。有人来就边吃边聊天,聊些家长里短,农事墒情。大到国际形势,小到母猪产崽,所有趣闻轶事统统拿来下饭。也有端上一碗饭去串门。那时胃口就是好,见谁碗里有了稀罕菜,便嘻笑着伸筷子去搛。对方大大方方地鼓励:“再搛一点”,遇到咪小酒的,还给你添块咸鱼干或几颗花生米解解馋。
当年,生产队里起早摸黑,一年忙到头,只是阴雨天才稍有空闲。乡亲们常在阴雨天“吃扛聚”。吃扛聚的菜肴,或是到小镇上割几斤猪肉,到泯沟里撒上几网,捉几条白鱼,再到村头小店里扛一坛老白酒。“吃扛聚”的都是东邻西舍,不讲究礼节,不在乎酒菜。一人一只的蓝边大碗里倒满酒,八个酒碗碰得砰砰响。三碗老白酒咕咚咕咚下了肚,人人满脸红光,个个嘴角泛油,喜洋洋地乐。那时酒桌上很少拼酒量,拼的多是饭量。几个男人比吃饭,蓝边大碗里的玉米稀饭堆得冒了尖。黝黑粗手里捧着的蓝边碗,喝出的是农家人的粗犷豪放,吃出的是农家人的苦乐人生。
蓝边大碗,早上盛一缕阳光,晚上盛一瓢月光,滋润了乡亲的生命,红火了农家的日子。娶媳妇进门,“家里添了一双碗筷”,人丁兴旺,这是喜事。乡下父子分家,父母都要分上锅碗瓢盆给儿子儿媳。一个新生的小家庭,从吃着父母给的蓝边碗开始自己小家庭的新生活。当年,我结婚后,父亲从供销社买来二筒蓝边碗送给我这个小家,还在碗底刻上我的名字。如今父母都不在了,我这个家经历了近四十年的风雨岁月,又从农村搬迁至小城居住,但这些刻有我名字的蓝边碗,全被我保藏着。这些珍贵的蓝边大碗,不仅仅是用来吃饭的,还寄托父母对儿孙辈祝福与期盼,见证了一个小家生生不息的发展历程。每逢父母忌日,我都用父母给我的蓝边碗“烧经作飨”来祭祖。睹物思情,心里总有一种回味、一种感慨,而且少不了叮嘱女儿几句:这些蓝边碗,都是你祖父、祖母留下来的传家宝啊。
岁月打磨得润泽光亮的蓝边大碗,经历了春夏秋冬,盛满了甜酸苦辣。蓝边碗里有我们这一辈人的风雨沧桑,有我们这一辈人的苦涩往事,也有我们这一辈人难于割舍的浓浓乡情、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