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叔曾是我邻居，也是我的长辈，他当过美工，和我一起工作过。方叔命运多舛，方婶因患病导致双眼失明，十几年前去世，那年方叔已经七十多岁了。

刚经受丧妻之痛的他，小儿子又得了肾脏病。病了两年竟变成了尿毒症，要挽救儿子的生命，唯有换肾。那可是需要大笔钱。方叔只是一个普通的退休职工，当年的退休金还不满2000元，方叔其他的子女都是工薪阶层，没有一个挣大钱的，到哪里去筹这么多钱呢？好在方叔的人缘很好，得知这个消息的亲友，都愿意帮他一把。

方叔还有个搞美工的朋友圈，大家知道了也都愿意支持点。我记得那是个下午，他到我的公司里借钱。向我诉说了家里的困难，儿子对方叔说很想活，无论如何要救救他。方叔还说，他年龄大了，否则哪怕让他割个肾给儿子，说着说着，方叔哭了，我也哭了。

我早有准备，掏出2000块，说方叔你拿了吧，不必挂在心间。哪知方叔说只要1000。这是我未料到的，我说你2000都拿去也只是杯水车薪，你都拿了吧。他说不用，我想开口借钱的人都摸过他们家底，排算过，所以只向你借1000。在这次借钱救儿事上，方叔心中有底线，坚持不多借。后来我知道他向几十个亲友启口借钱，几乎都是一二千上下的，而且我知道大多数朋友都愿意多借点给他，有的给了钱还当场撕了借据，但谁撕一张方叔就补一张。我又说，就算我支持你方叔罢了，不必介意。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借钱，而不是讨钱，我一有好转就会归还的。如你再想帮我，就给我点美工活做做，让我挣点工钱。我一口答应。

以后我常给他做些室内轻快的美工活，每次想多给点工钱他都不要，坚持要我按正常工价支付。到后来美工的手工活都让电脑替代了，像方叔这样的老美工就没事可做了。好几年没联系，只知道他小儿子换了肾也没活上几年去世了。日久天长，此事也淡漠了。

那年除夕，我整理好办公室离开公司时，天已经有些暗了，外面飘着细细的雪花，我边骑车边想着，今晚下大雪，明天拍雪景。不一会到家了，母亲见我回家，告诉我说方叔刚走，来还你钱了，我懵了一下，马上想起几年前他为儿子治病借钱的事。母亲以为我向他讨债了，一脸不高兴，说他还很困难的呀！你目前毕竟挣得到钱呀。我一边辩解一边寻找方叔的影踪。望着方叔离去的方向，隐约看到远处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穿着大衣的背影，慢慢地走入阴影里。我久久地望着，想起了一个哲人说过的话：人生的道路会有曲折，但诚信和道德不能有曲线。此时，爆竹声起，我想，还清债务的方叔，或许终于能过上一个安心的年了。

虞佩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