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和风蚕豆香
时间:2016-06-17 A+   A- 举报

“青蔓牵衣细草长,高低山路敛烟光。邻居田埂相逢语,十里和风蚕豆香”。蚕豆之豆荚,像粗壮老蚕,只比老蚕更肥厚、暗绿。蚕豆之名,大约来自于此。沙地人跟蚕豆有缘。沙地围垦之初,农民把汗水洒到哪里,便也把蚕豆插种到哪里。它非但不挑肥拣痩,还能以其根为土固氮,以其叶为土肥田。蚕豆寒露时下种,冰天雪地里分蘖。春寒料峭时拔节,一番傲霜斗雪后,白底黑边蚕豆花开满宅前屋后、什边隙地,小村处处流淌着馥郁的清香。

小满前后,粉嫩的蚕豆花抖落了美丽的花瓣,结出了一个个饱满、厚实的豆荚,像青蕉、似佛手。饱鼓鼓,绿油油,串串簇簇,煞是喜人。此时蚕豆,最是鲜嫩。母亲从田里摘来一小篮个大饱满的豆荚。儿时的我,提一把小板凳,捎一只小淘箕,安静地坐在屋檐下,两手夹住豆荚轻轻一掰,再用大拇指顺着软软豆壳往前一挤,小碧玉般的豆粒便弹入淘箕中。后来看鲁迅的《祝福》小说,对祥林嫂拎着一篮罗汉豆让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的情节倍感亲切(现在的孩子很难拥有这样剥豆的记忆)。嫩豆剥开后,怕一不小心老去,不洗,立即下锅。翻炒之后,见蚕豆中间微有开裂,便放水,加盖,焖一焖。然后掀盖加盐、放糖、撒些葱花。起锅后,只见一片淡绿上面,葱花点点。盛在蓝花小盆,是一幅青山绿水般的画面。豆香氤氲中,粒粒嫩豆,肥美养眼,沙中带糯,柔腻甘爽。嫩蚕豆清炒才能品出蚕豆真正的味道,倘若加上肉丝之类,就等于喝龙井茶时加咖啡,不类不伦了。吃炒青蚕豆,用筷子是不过瘾的,筷子每次只能夹一两粒,即使再密集的下筷频率,也比不上用调羹的一蹴而就。遗憾的是,吃本地青蚕豆,掐头去尾,不过短短的五、六天,正如《蚕豆谣》所云:蚕豆青,蚕豆黄,青的嫩,老的黄,由青转黄太匆忙。

蚕豆朴实,不娇贵。剥出的豆粒,可仼意配菜。嫰豆油盐煎炒,老豆调羹焖炖。蚕豆领衔的蒜苗烧蚕豆、豆瓣炒咸瓜、嫩韭菜配青豆瓣等都是农家饭桌上的常菜。不老不嫩的豆瓣(沙地人称“豆肉”)白里带青,油氽豆瓣,最宜下酒、喝粥。在所有的蚕豆菜里,令我最钟情的,是“腌荠豆瓣汤”腌荠,即为江北人所说的咸菜。最适宜做汤的咸菜,当属大头菜腌制。做汤也简单,江北人多加粉丝,沙地人多用豆瓣,开锅后放些油即可。汤味的独特在于大头菜的那股清香和豆瓣的鲜美。“三天不吃腌荠豆瓣汤,脚踝郎里酥汪汪”。当年寒冷的冬天,外面北风呼啸,雪花飘飘。全家人围着饭桌,就着一大盆“腌荠豆瓣汤”,呼哧呼哧喝着番芋玉米稀粥。热气腾腾的粥,香气扑鼻的菜,喝得周身倶暖,吃得知足而快乐,那温馨的场景,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

在那苦涩的岁月里,乡下粮食紧缺,平时能有把炒蚕豆充饥,可算是一种享受。农忙季节,父亲起早摸黑,十分辛苦。母亲忙里偷闲做些“和尚豆”给父亲下酒。“和尚豆”松松脆脆,越嚼越香。大约是豆盖秃顶之状与和尚神似,才得以如此雅名。若用油盐炒硬蚕豆,硬蚕豆油光锃亮,肉硬味香,但嚼着费劲,牙口不好的人,是难享这口福的。沙地人每逢春节,家家户户都备一些花生、蚕豆类的炒货。在大红春联的映照下,在震天鞭炮的脆响中,炒蚕豆享受着糖果瓜子一样的待遇,是招待上门拜年客人的食品。腊月廿四后,母亲将干蚕豆放在水里浸泡,浸泡蚕豆有讲究,只有泡透,方可炒爆。炒蚕豆也是技术活,小火慢炸,不急不燥,翻炒均匀利落,火候把握到位。那样炸出的蚕豆才能外酥里脆。当年,沙地农家大多有一个烘缸,冬日里,从灶膛里抄一炉红热发亮的火烬,加点玉米秸头,全家人围着烘缸轮流取暖、拉家常。作为小孩子的我们,对大人的谈话是没有多大兴趣的,于是拿来一把干蚕豆放在烘缸里烘烤。听得哔卜的爆裂声,大家抢着去揭烘缸盖,烘烤出来的蚕豆壳是栗子般的颜色,嚼在口中,“嘎嘣嘎嘣”的响,无可比拟的香。

其实,普通的蚕豆,天南海北随处可见。只是在家乡,勤劳、智慧的沙地人才将蚕豆变得如此脍炙人口。“腌荠豆瓣汤”“豆瓣黄瓜黄蚬炒三鲜”等特色土菜,就见证沙地饮食文化厚重底蕴。清明节前,应云南的朋友相邀,我去了一趟云南大理。逛完几个景点后,朋友好客,在附近一家餐馆里点了清蒸竹鼠、滇香旺鲍、小锅米线、白族酸菜魚等凢盆云南特色菜。席上,服务生还端上一盘同心绿炒青蚕豆。据朋友介绍,同心绿蚕豆,豆亮洁白光亮,豆瓣通体翠绿,是地道的云南保山的特色品种。用蒜薹与蚕豆合炒,雅称“青蛙抱玉柱”,是当地招牌菜。这青蚕豆经大厨油闷煸炒,味道是不错。但品尝几粒后,我的味蕾却无端地挑剔起来,口中的绿皮蚕豆,总吃不出那鲜活的感觉,终不能与儿时“蚕豆情结”同日而语。说实在的,那些在大棚里生长的蚕豆再怎么折腾,总难折腾出广袤原野上历经一冬一春雨露滋润的那股纯真的豆香来。

天下之大,大不过故乡的一碗家常菜。吃东吃西,吃来吃去,还是家乡蚕豆香,还是家乡味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