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鸟鸣
时间:2016-04-22 A+   A- 举报

我家老宅前后,早年是一片果树。在我小时,就已是硕果满园了。桃子、梨子还有金柑、柿子等。阳春三月,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开得红扑扑、笑盈盈。花下是孩子们嬉戏的天地,花间树丛自然成了鸟的世界。

“春眠不知晓,处处闻啼鸟。”小村的黎明,几乎都是被鸟声唤醒的。一大早,人们还在鼾睡,鸟就热热闹闹地叫开了。鸟儿的歌声,赶走了我的睡意。穿衣到院外走走,依稀看到那片果林里有灰色、白色、黑色的鸟儿在跳跃着呼朋引伴。鸟语或啁啁啾啾,短促而明快;或叽叽喳喳,清脆而婉转;或咯咕咯咕,粗犷而凝重。间或百鸟啼啭,像多声部合奏,像管弦乐交响。声声鸟鸣,嘤嘤成韵。桃花醉了,禁不住落下几点喜悦的粉泪,一片一片凝在湿润的地上。孩子们乐了,跟着鸟儿鸣啾,唱起了“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的童谣。

树丛里多的是麻雀、黄莺、鹁鸪、云雀,偶尔也飞来白头翁、百灵、喜鹊、斑鸠。鸟儿的形体玲珑俊俏,它们有的曳着长长的尾巴,有的翘着尖尖的长喙,有的胸襟上带有一撮耀眼的羽毛,有的飞起来才闪露一下斑斓的花彩。既使是并不养眼的麻雀,也有令人愉悦的美姿。小巧的个头,敏捷的动作,喜欢大群大群地飞落在丰收的田野,或“叽叽喳喳”站满桃红柳绿的枝头。当孩子们躲在树丛后,调皮的麻雀先滴溜溜转一下亮晶晶的小黑眼珠,然后连飞带跃飘下树梢,它们争相啄食孩子们撒在地上的碎米粒和小虫子,或用尖尖小嘴梳理柔软的羽毛。可孩子们一露脸,那群麻雀陀螺似旋转翻飞,扑腾着翅膀直上空旷的天际。嘴馋的,还衔着一条小虫子。白头翁比麻雀大了一丁点,出没在高高的树冠里,它们一会儿在林间穿梭忙碌,一会儿在枝头快乐鸣叫。白头翁轻快利落,为捕捉飞虫,能在空中完成一连串特技动作:急停,陡转,翻滚……还有一种叫不上名字的鸟,小拳样大小,紫红的颜色。雄的雌的叫着不同的声音,一个“嘟鲁鲁一咕咕”,一个“叽拉拉一呷呷”。雄和雌,有时离得很近,有时离得很远,这边叫一声,那边定然有回音。烟雨朦胧中那悠远而亲切一唱一和,给宁静的小村增添了几分诗情画意。

燕子轻捷伶俐,两翅狭长,羽毛蓝黑,歌喉婉转。经常成排地站立在高高的电线上,远远望去,像一个个均匀有致的动感墨点。它“喳喳”的婉鸣,它“唧唧”的清脆,它“扑棱棱”的羽翼飞翔,美丽着人们的视野,愉悦着人们的心情。“翩翩堂前燕,冬藏春来见”每年春暖花开,南来的燕子来到农家房檐,双双呢喃轻语,对对绕人飞行。在枝头,是一只丽鸟;在空中,是一片金叶;在梁檐,是一抹倩影。在村里人心中,是“迎春接福”的吉祥物。

喜鹊是报喜的鸟儿,喜鹊登枝,放声欢歌,乡村因它们而喜气洋洋。儿时的梦,总是同喜鹊的叫声绕绕缠缠搅和一起。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对喜鹊,看模样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神态极是亲昵。一只停在较高的枝头,另一只站在稍低的树梢。对叫几声,又把位置对调,还对着我家卿卿我我,不断嬉叫。乐得老祖母口里直唠叨;“喜鹊叫,喜事到……”不知是偶然巧合,还是鸟儿真有灵气。当日下午,小姑夫托人带来口信,小姑添了个白胖男孩。

有年夏天,一场暴雨后,我在果树林里捡到的一只翅膀受伤的小斑鸠。小斑鸠被雨水浇得缩成一团,在草丛中不停地颤抖。我把小斑鸠捧回家,用母亲放线团的小笸箩垫了废纸当鸟窝。祖父说,斑鸠与鸽子是近亲,能听得懂人话。我找些秕谷,撒在屋内的地上,斑鸠迈着优雅的步态,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啄一粒米,抬头看看,根本没有那种鸡啄米的紧张。渐渐地,斑鸠与我熟络起来,常满不在乎地停落在我的肩膀上,对着我“咕咕”叫几声。尽管全家都喜欢这小生灵,但小斑鸠的理想在蓝天,自由飞翔才是它的追求。一个月后,我将小斑鸠放回了果树林。小斑鸠飞到树梢后,又飞了下来,对着我放开嗓子兴奋地唱着,它的歌声真好听。也许它不能说话,只能用这种方式铭记小主人的救助。小斑鸠高飞了天空,留给我的是灵动魅影的想象,是婉转深情鸣叫的回味,还有耳际,眼前,心中的空寂。

布谷鸟似乎从来没有闲落过我家的果树上。每年芒种前夕,时常听见布谷鸟声声呼唤。布谷鸟叫声很专注,总忘不了绕着村庄和农家的房前屋后,声音清亮,连续数天。在儿时的记忆里,母亲总把布谷鸟的叫声解读为:“阿公阿婆,种麦收禾”在母亲心里,布谷就是播种,布谷就是让天下遍布金黄的稻谷,就是农家永远的丰衣足食。村里人习惯把鸟声当做春种秋收的时间表,他们在鸟声里收获着简单的快乐。母亲告诫我:农家人一定要勤快,千万莫要懒惰。我这个农民的儿子,便也喜欢上了这个知农事的布谷鸟了。后来才知道,布谷鸟的学名叫杜鹃,又叫子规,在历代文人墨客的诗文中,向来被反复吟诵,赋予各种美丽的象征,看来,少年的我便有些附庸风雅了。

“鸡啼夜半,鸟叫天明”故乡的鸟儿,乡村的精灵。把歌声留在村庄,把梦想放飞在田野。此起彼伏的鸟鸣,是乡村最地道最动听的乡音。鸟儿们老老小小与农家朝夕相处,母亲割麦子的时候,总要给鸟儿留下几穗;父亲摘柿子的时侯,总给鸟儿留下几颗……孩子们的梦里都是鸟翅、鸟声、鸟影。要是恋这梦,蜷在被窝里不起来,母亲总会说:“你听听,别咕咕已叫了好几遍了!”果然“别咕咕—”“别咕咕—”,窗外果林里的鹁鸪鸟正毫不倦怠地唱着它们不知重复了多少年的古老欢歌。“哦!亲爱的鸟儿,我的鹁鸪鸟,我起来了!”于是赶忙穿衣、吃饭、上学去。祖父是村里有名的竹匠师傅,天色还笼罩在黑漆漆的夜色中,祖父总早早起床,推着一小车的籐盘、筛子、筲箕、箪篮,冒着冷冽的寒风,脚踏厚厚的严霜,朝漆黑的夜色走去,待到鸟叫天明时,祖父已是出摊完毕。在乡下生活,鸟鸣是上苍的赠予。听着这些动人的鸟鸣,很容易想起许多古典民歌,想起长眠于此的先人,想起正在这块土地上流汗出力的父老乡亲……如今,老宅前后的果树林已成大块农田,我们全家也居住到了小城。城市的喧嚣湮没鸟儿嘹亮的歌声,城市的高楼大厦遮挡鸟儿飞翔的双翅,湛蓝的天宇下耀动的羽毛愈来愈少见。站在小楼的阳台上,偶尔听到枝头飞落小鸟的鸣叫,我仿佛置身老家果树林间,浓浓的绿荫里到处都是鸟鸣,到处都是鸟影,大的、小的、花的、黑的,有的在枝头上叫,有的飞起来,有的在扑翅膀。树底下有一群看鸟飞翔、听鸟歌唱的孩子。

故乡的鸟儿,春天的歌者。亮着婉转歌喉,唱果林唱太阳;唱自由唱向往;唱农家的袅袅炊烟,以及乡村人的勤劳、善良。鸟语绵绵延延,岁月悠悠流淌。鸟鸣声声,清脆激越,时时萦绕我的心头;声声鸟呜,澄澈通透,滋润着我沧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