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樱花何处逢
时间:2016-04-01 A+   A- 举报

若干年里,对于樱花,一直不怎么待见。说穿了,理由简单而荒谬:这是一种与某个国家关联密切的花。因为不喜欢这个国家,连带着,就不喜欢樱花。这里面其实不存在缜密的逻辑,不过就是“爱屋及乌”的反版。我们总是一厢情愿地赋予每一种花以各自独特的象征,这回,甚至连民族情感也搭进去了。然而因为一次心血来潮的独行,我与隔膜了这么多年的樱花,终于有了握手言和的机会。当我在太湖畔的鼋头渚,第一次看到一树树洁白的樱花在春风里笑得那么忘我时,我才恍然间明白,它们有多么无辜。

一树一树的白,目不暇接的白,繁复而简洁的白,在眼前磅礴地铺展开来。樱花树们高高地站立在小路旁,矮坡上,站成一条条有着强烈纵深感的甬道。它们的树干在云端里相握在一起,缠缠绵绵,遮天蔽日。这些在春风里轻轻摇曳的樱花枝条会让你想到,花枝招展这个词,是为它们量身定制的。近距离地触摸它的细部,会看见它单薄秀气的花瓣,刚一凝神,一阵风来,花瓣们便轻轻悄悄地飘走了,与空中翩飞的同伴们一起,不知要飞向何处。

樱花的花瓣状似梅花,气质却不似梅花般疏影横斜。它们纵情恣肆,天真烂漫,像不谙世事的孩童般,不懂得含蓄,不屑于留白,在短短的生命里,竭尽全力开成自己宿命中的春天。可是,让诗人们钟情的偏偏是梅花。唐宋诗词里有多少是写梅花的呀!却几乎很难想到耳熟能详吟咏樱花的名句。李商隐的“昨日雪如花,今日花如雪”不过是一笔带过;而“樱花烂漫几多时?柳绿桃红两未知”中,樱花则更是暧昧地隐匿于桃柳身后,不露峥嵘。

我想到的其实是另外两句与樱花无关的诗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家柴扉不开的庭院究竟有多大,多深,这片由一枝红杏牵扯出的春色,到底有多么缤纷。然而再怎么想下去,也冲不破四面的院墙,以及,那扇小小的紧锁的柴扉。被锁住的其实不只是一个庭院,还有一个辽阔的春天。纵然是李白那般不羁,“花间一壶酒”的格局,也终是小了一些。可是,在这里,在这些无拘无束的山路旁,樱花们盛开得多么自由,多么一望无际!它们才配得上春天。偏偏,它们依傍着的还是一片浩淼的太湖。湖水与樱花日日相对,春风过处,一些白色的花瓣飘落在太湖上。花瓣们拥聚在一起,缓缓流向太湖的深处。沉默的太湖水,看着樱花们渐次绽放和飘零,一年又一年。

太过繁盛美好的事物总令我难以释怀。也许是一种宿命,盛到极处,往往便急剧走向衰亡。想起一部电影里的一组镜头,无数的樱花花瓣在风中飘舞,银幕上,是一场漫天的樱花雨。镜头没有回切到空荡荡的枝头,只展示了樱花生命最后时分的美丽。最后一组是慢镜头,纷纷扬扬落下的,是无家可归的花瓣,以及无边的寂寞。

此刻的樱花树下游人如织。可是,我想找一块空旷无人的所在,席地而坐,独对着这一片樱花。可以没有古琴或竹箫,但酒是必须要有的,喝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在樱花树下倒头便睡。醒来之后必定大哭一场,然后绝尘而去,从此相忘江湖,两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