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农村,所以我的童年,有老树婆娑、蝉鸣蛙声、鱼跳虾跃……还有数不清的泥巴糊糊,还有叫不上名的各类昆虫。
那时,农村里家家有井,夏夜纳凉之前,父亲或母亲早早地把西瓜放在吊篮里,用一根绳子放到井内,恰到好处地悬在水面之上,几小时后,原本田间摘回时还带着热度的西瓜,已经变成了冰凉的西瓜,就等于现如今的冰箱。夜晚纳凉之际,这是我最盼望也是最完美的味蕾体验。
这口井,也是我童年的噩梦。每回牛脾气上来,哭闹不听话时,父母最后的杀手锏就是要把我扔井里去。好几次被父母拉到井口,所有的蛮横不止都被强烈的恐惧感包围,哭声立马止住。也正因为如此,我对这口井,是爱恨交织。当然,父母永远也不知道,我后来几次悄悄去过井边,用石子、竹杆测试过井水深浅,因为我总是担心父母一失手,会不会真把我扔下去,我担心会不会被淹死。
其实对这口井,更大的情感是来自井旁的两棵水杉树。自幼农村长大,见惯了树木小草,原本这两棵树不属于稀罕物,又不值钱。但我之所以念念不忘,是因为父母告诉我,这两棵树,是在生我那年栽下的。于是,我心里,就把它们当成了自己亲密的伙伴,或者说,是我们彼此成长的见证者。
很奇怪,同时种下的两棵树,竟然胖瘦高矮差别很大,井口左侧那棵,自幼长得细、慢。我清晰记得在我小学时,为了练好体育课的爬竹竿,我无数次趁着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和小伙伴们脚背绑上绳子,用细的那棵代替竹竿,笨笨地爬上爬下……结果是那棵小细树被我们几个家伙蹭破了树皮,一层一层掉。于是,父母不许我们再去爬树,正好那时,爬竹竿的体育测试我也顺利过了,当然也不必再像一个猴子去蹭它。因为我其实也从来没有觉得爬树是乐趣。
回父母家时,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总是要细细观察这两棵和我同岁的树。很感激父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给我留着无限念想。心里也总是暗暗觉得,是不是在姐妹三中,父母偏爱于我呢?否则,不早种不晚种,在有我那年,才种呢?
水杉树不贵,却有傲气。幼时树冠尖塔形,渐渐成熟后,成广圆形。无论少时还是现在,树姿优美。小时因我爬树带给它“脱皮”的伤害,我一直有些愧疚。其实长大后,我查阅过资料,才知水杉树皮都会自然脱落,幼时是薄片脱落,大了后是裂成长条状脱落。那时爬树多少都带给了它伤害,但脱皮倒也是它的常态。如此,我也安慰很多。
因为种植了数十年,它们强大的根须已经和老井合二为一。不,确切地讲,是合三为一。如今的它们和老井依偎,已经成了一道不可分割的风景。
它们一直守着这样的姿势,陪着父母,一点点长大。而我们,却经不起走向城市的渴望,一个个飞出了父母的怀抱,并各自有了各自的小家庭。
回家的次数是自然变少了,有时来去匆忙,竟然无暇去看一眼我又爱又恨的老井,还有那两棵和我同岁的水杉。因为,我们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或耽搁不得的应酬。
天气转凉,水杉树羽状的小叶片便随风凋零,飘落四处。因为宅前的土地紧靠着水杉树,所以,那些父母贴心种植的各类蔬菜上,棵棵都飘着这样的细小羽状叶。每回返回市区时,车后备箱里总是塞着各类蔬菜。而每回做菜前,我都要认真清洗几遍,才能把水杉树那些小叶漂洗净。
但很奇怪,我一点也不讨厌它们。有时,烧熟的菜里还会偶尔有遗漏的,我也最多就是把它剔除,动作自然又熟练。
因为,那口永远流淌着清澈井水的老井和枝繁叶茂的两棵大水杉树,已经注定,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割舍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