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调到这所中学的时候，秦老师和郭老师早就退休了。可汇龙这座海滨小城的江湖上还有他们的传说。

我没有考证，一切都是道听途说。所以，你可以把它看做一篇小说。可这个故事又确实发生在这个小镇。

秦老师和郭老师结婚的时候，还是很看重出身、看重成分的年代。听说郭老师出身小资家庭，有点小姐的做派。那个时候，敢娶她的人不多。秦老师却有胆娶了她。至于他们如何见的面，如何成的家，我没有听说，也不敢妄自细述。可他们的婚姻生活，有太多的版本，太多的传奇，择一二叙之。

听的最多的经典画面是：秦老师常骑着二八大杠，载着郭老师，穿梭在汇龙镇的大街小巷，出入于中学校园。秦老师骑得满头大汗，郭老师在车座上悠闲地抽着烟，看人来车往，看花开日落。

那时的中学还在人民路上，记忆里的人民路两旁有茂盛的梧桐。我一直想象着那个画面：秦老师还很年轻，用力蹬着自行车，应该还能卷起一阵风，风能扬起他敞开的衣襟。脸上应该有的表情是幸福。郭老师穿起的应该是亮丽的衣衫，应该有着迎风飘起的长发。修长的指间夹着烟卷，仰脸看着树梢或天空。脸上有的是安详与平静。

画面背后的生活，多的是秦老师的操劳，郭老师的享受。人们习惯了这对夫妻平常的晨起暮归。

可庸常的生活里突然来了让人振奋的消息：郭老师失联多年的初恋竟然有了音讯！不知道是谁发现了这个秘密，传播了这个消息。而后的他们成了大家关注的生活剧中的男女主角。

据说，那个初恋现在是工程师了。据说，那个他和郭老师当年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据说，联系上以后，两个初恋情人的感情急剧升温。

可就是没听说，秦老师对这件事的反应。

在纷纷扰扰中，两个老师就这么退休了。

在大家快忘了这出剧情的时候，突然间又听说郭老师和秦老师离婚了！

和那个初恋结婚了！

秦老师像嫁女儿一样嫁掉了前妻。

我到这所中学的时候，那出剧情还有余温。众人口中的故事也就大同小异了。听得多的是大家对郭老师的鄙弃，对秦老师的同情。

十多年后，有老师又聊起那个故事，补充上了不少情节。

秦老师疼爱郭老师是出了名的。郭老师母亲去世，奔丧陪夜的人散去，秦老师让体弱的郭老师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在殡仪馆陪着冰冷的老岳母。夜半冷极，就做俯卧撑来取暖。而那时的郭老师，经后来公开的情书推断，竟然在家给他的初恋写信！

那些情书，是那个初恋的儿女想逼迫父亲断了念想，想破坏郭老师的名声，而寄到单位的。据说，情书的内容很鲜活：那个吻的感觉，那种烟的味道，那句话的温情，那个眼神的挑动都是有温度的。文采斐然、情感充沛，令不少年轻人咋舌。

那个初恋本来的生活很平静，妻贤子孝。可是联系上了郭老师，突然间变了个人。妻子带着儿女用尽各种方法，包括把他们的情书寄到单位让他们出丑，他还是坚持和郭老师在一起。

说的人还是那份鄙夷。可我却突然间有了对他们的敬佩：该是怎样浓烈的一份感情，能穿越近四十年的岁月沧桑，让郭老师他们各自背负抛家弃子，背叛婚姻的骂名，重新在一起。该是怎样伟大的一种爱情，能让秦老师照顾爱妻这么多年，面对背叛，依然笑着放手，为妻子准备嫁妆奔向她的幸福。我们常常向往文学影视作品中的爱情，可当生活中遇到这样的故事时，却常会用世俗的伦理道德去评判。

人们同情秦老师，可我相信，几十年的家庭生活里，他操劳着也幸福着。为爱的人，做什么都快乐。

郭老师和初恋结婚没几年，那个他就得病去世了，然后郭老师被他的子女赶回了启东。听说现在一个人，孤苦伶仃。人们说她活该。可我说，郭老师一定不孤单，心中有人住，孑然又何妨！

黄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