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来岁的时候,就听说有位来自上海、因病致残的姑娘,嫁给了老家沟北的瘸腿蔡二,她叫阿菊。据说她幼时因为“惊风”,把脑子“惊”坏了才这样的。“惊风”是我们老家的土语。在我们儿时,“小儿惊风”是常有的事。据说我小时候也得过“惊风”。其实,“惊风”就是小儿发高烧,错过了治疗时机,就会导致种种后遗症。阿菊就是其中的一个不幸儿。
阿菊生得清秀,喜欢静静地在沟边路口站着,一言不发,若不是“智残”,她肯定会迷倒一片好后生。
说是“智残”,她又好像明些世事的,当年经人介绍,她跟蔡二相识时,她一下子认他为“二伯”,任家人怎么解释,她就唤他“二伯”。见到这位“二伯”时,她似乎又认定,那就是自己厮守终身的人。在家人告诉她这位将是她的郎君时,她表现出了惊人的义无反顾,寸步不离地守着爹娘给的行李(嫁妆),连夜驱车乘船来到江北农村。一向对世事迷糊的阿菊,此时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清醒”。
跟蔡二过上日子后,她再也没有念道过上海的亲人,真不知道这是智残所至,还是嫉恨上海的家人。婚后生活,对于阿菊来说还是幸运的,“二伯”对她爱护有加,从没把她当成智障之人。白天下地干活时,蔡二总会时不时地查找一下阿菊的行踪,免得走失了;吃饭时,他总是把好吃的饭菜摆在阿菊的前面,床前灶后,蔡二忙得不亦乐乎。为了能让阿菊走出迷茫,蔡二从没间断过对她的唤醒引导。几年后,他们有了一双儿女。阿菊上海的父母兄妹闻迅后,将他们三岁的女儿接到了上海扶养,蔡二则带着阿菊和儿子在乡下生活。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蔡二、阿菊的儿女早已成家立业了,儿子将他们的小屋改成了漂亮的楼房,他们俩的恩爱却始终如一。
今年春天,卧床多日的蔡二渐感自己将走到人生的尽头,他告诉子女,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妻子阿菊,并再三要求子女善待母亲。弥留之际,“二伯”拉着阿菊的手。此时,他已经没有一丝说话的力气,唯一能够表情达意的只有他那带着无限依恋、带着无尽牵挂的迷茫的眼神。
阿菊静静地守着“二伯”,并且不停地呼唤着。
见“二伯”没一点反应了,这个糊涂了一辈子的女人急得大声地哭喊起来。
当人们闻讯赶来时,“二伯”已经咽气了,他们见到的是“二伯”那永远定格了的迷惘眼神。
伏在床边的阿菊呼天喊地,也许她也明白了,她的二伯将永远离她而去。
邻里们费了好大劲才把阿菊劝住。从此,谁都不能提“二伯”死了的事,只能说死了的是陌生人,要不阿菊就要跟你急。
然而“二伯”最终还是被人抬上了驶向火葬场的丧车,阿菊突然感到“睡着”的“二伯”真的就要离去了,又一次哭得死去活来。
“二伯”走了,阿菊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从上海赶来吊唁的亲人们看着可怜的阿菊,不禁也悲痛万分,姐姐想伸手来抚摸一下妹妹的肩膀以示安慰,不想阿菊猛然间冷漠地将姐的手推开了。
人说:大智若愚。不知道大愚会不会也透着几份智。阿菊的一些显示鲜明爱憎的举止,会不会就是那种智呢?我觉得,这虽不能说就是智,但最起码那份情是最真最纯的。
阿菊的故事还在延续。据说,蔡二死后,阿菊的母亲想把阿菊接到上海去,由她扶养。而阿菊儿子又舍不得母亲离开,想留她在自己身边。
不幸的阿菊,似乎又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