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蜡烛还在眼前摇曳,妻儿的生日祝福歌还在耳畔飘荡,这是个祥和温馨的生日夜晚。然而,儿子刚才的一句话仍不停在耳边回响,他祝福完后冲我说道:“我们班的同学家长中就数你年纪最大。”且不管他是如何统计出来的,也不管一个孩子的话是多么天真而没有恶意,但就他说这话时撅嘴的神情就已蜇疼我,够我难受好一阵了。
记得少年骑竹马,转眼已是白头翁,白驹过隙呀!四十岁了,弹指一挥间,一万四千六百个日日夜夜就从我身边溜走了!仔细看看,额头已有几条不深也不浅的沟壑,眼角的鱼尾纹和脸颊的线条亲密地连结在一起,俨然数对大大的括号。真是不敢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曾有人说过,一个人到四十岁时就要为自己的长相负责了。看看自己渐渐走样的脸型,感觉这话还真有些道理。这话可能还有更深的内涵,一个人的自然容貌只是其一,更具隐喻意义是内心深处的从容和豁达如何在脸上呈现。相由心生,一个人的学识、修养、气质和思考的深度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慢慢地积淀在脸上。尽管自己已经悄悄地站在四十岁的门槛前,但却还没有让自己引以为豪的成就,看来确实要对自己的长相负点责任了。
大概人们都有这样的感受,每到一个年龄段转换都有一种突变的感觉,都会感慨人生。诸如高考、就业、结婚、生子、乔迁等等。孔子说四十不惑,一个人经过十年二十年的不断洗刷、积累到四十岁,经验相当丰富了,心智相当成熟了,修养相当高深了,该是不会糊涂,该为知天命做好准备了。然孔子又说:“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人要是到了四十岁的时候还被人所厌恶,他这一生也就完了。孔子的年代离我们已经久远,无从考证他老人家在四十岁时是如何不惑,如何不遭人嫌弃,但人生的历程总是逃脱不了相同的生命发展的规律。读研时我的导师就曾说过,人类五千文明史其实就是百年人生史,一个人到了相应的年龄就会思考相应年龄段的困惑。再把孔夫子的话对照自己,觉得还是引用他老人家评判人的那句话来评价自己,那真是:“其终也已”!
我没有香车,没有豪宅。
我没有金钱,没有地位。
我没有功名,没有成就。
典型的贱人一个!这足以让我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矮人一等。
然而这样就可以衡量我人生的全部价值了吗?余秋雨在《山居笔记》中曾有一段描写苏东坡的文字:“成熟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一种并不陡峭的高度。”读后仔细想想,发现我也有足以让自己找到支撑人生的杠杆:没有光辉但我有微笑,没有高度但我有厚实,没有大气但我有淡漠。
我有个美丽贤惠的妻子,每次下班回家有人解下围裙给我盛上热腾腾饭菜;我有个活泼可爱的儿子,经常勾着我的脖子做鬼脸;我的父母依然健在,每年春节我可以千里迢迢地回老家和他们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我有个收入不丰但很稳定的职业,每天我可以站在三尺讲台上,和我的学生一起享受着知识和思想带来风拂雨泽般的快乐,沐浴着人类智慧的光芒。如今这个职业已慢慢升华为事业了,她承载了我不死的人生梦想,照亮我永不泯灭的精神追求。孟子说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是人生至乐,岂是妄语!我爱孩子,我爱求知的孩子,我爱有个性的孩子,我爱有思想的孩子,我放不下我从事了将近二十年的教育事业。教育可以塑造一个人,教育可以改变一个民族,我从事的是光辉而又神圣的事业,我没有理由不热爱她呀。
这样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很富有。一个人四十岁以前的脸是父母给的,但四十岁以后的脸却由自己决定了,要为自己四十岁以后的长相负责。一个有理想而又执着追求的人,无论他的五官如何枯萎,其外显的气质总能给人优雅而从容的美感。我想,四十岁以后的我肯定依然还很平凡,但我已明白,人这一辈子其实就是一杯茗茶,越到后来味道越淡,而且会一直淡下去,但却香飘里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