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芦花
时间:2015-10-16 A+   A- 举报

芦花,已不多见。

最近见到芦花,是一个秋日的午后。与友人从大兴三八果园沿老公路向西,沿路河旁有稀疏的芦苇在风中招摇,芦花被顶着在秋风中瑟瑟。停车,想拍一组芦花的照片,拍下的只有萧瑟。迎着西阳拍,不曾想更多了层悲凉。也许正应了某种事物消逝的景,如果配乐,当有二泉映月的味道。我删了这组照片。

再见到芦花,是在同事去崇明西沙湿地公园的照片上,同事的新羽绒服很是显眼。可我看到的却是她背后成片成片的芦苇荡:金黄色一片,一条木排小路蜿蜒在那片金黄中。有风吹过,芦花像极了烫过发的美妇,蓬松饱满着迎风舒展。这是我曾想象过无数遍的芦苇荡。小时学《荷花淀》,总把荷花淀想象成芦苇荡。眼前的正是想象中的那片,不由得生出对西沙的向往。

记忆中见过的芦花,事关一段岁月,记录一个时代。

家乡是水乡,沟沟汊汊把平原分割成方方块块。如果那时有航拍,启东应该就是孩子们写的方格簿:虚虚实实的纵横间,涂抹着斑斓的四季。偶有斜出的沟壑,也如调皮孩子画错的一笔。

那时河沿沟沿上都长满了芦苇。

从春天的初冒芦芽,夏天的茂盛葳蕤,到秋天的芦花飘摇。我们的生活似乎离不了芦苇。

那时的芦苇不是诗经里伊人相伴的苍苍蒹葭,也不是帕斯卡尔笔下能思想的苇草。没有诗味,没有哲学味,更没有佛学禅意。她有的只是实用意义上的价值。

春天,听稍长一点的表哥表姐们说,挖芦根可以吃,有微微的甜。我没敢尝过,可是能想象在饥饿的年代,有能解渴的芦根当是不错的享受了。

我最享受的是夏天。成排成行的芦青隔开了大人们的视线,我和妹妹折来芦苇,撕下芦叶,用软软的芦苇顶叶系上蚯蚓,沿着沟沿,轻轻分拨开芦苇,去钓趴在芦根上的浮头龙虾。那时的沟汊里,有太多的龙虾。清晨,沿沟走过,总能听到芦青脚里啵咚啵咚龙虾被惊扰逃脱的声音。

芦青,也是我们幼年极好的玩具。我们折下芦青头,用芦叶折成风车,迎着风,让风车转得飞快。那时的乡村路上,一定有一群迎风的少年在飞跑,一定有银铃般的笑声在乡野上空飘荡。

我们用芦叶折成各色小船,相互间比着大小,比着式样。站在水桥上,把芦叶船放在河里,似乎真能带着我们的梦想航向远方。长大后,遇到“一苇航之”“一苇渡之”等字眼,我不去想那些险恶处境,有的只是诗意、禅境。

最快乐的还是领了父母的旨意去采芦叶。专挑阔的、长的、肥厚的芦叶,拿在手里沉沉的,心里有的也是重重的喜悦。似乎粽子的香味已然萦绕,父母的夸奖也提前听领了。

等吃过粽子,我们等着的就是生产队斫芦柴的日子了。成熟的味道,我在乡村扬麦子、剥玉米的时候感受过,其余的就是在收芦柴的这个季节了。壮年们穿着套鞋,拿着镰刀,站在沟脚,一挥手,就能砍下一捆芦柴。岸边有妇人们接手。小半天,沟边河边就有成捆成堆的芦柴。分到各户,各派用场。

芦柴不止用来生火做饭,当柴用。我们把芦柴压扁,十字交叉,编成芦扉,用它来晒谷粒。

我们把芦柴一字比着排开,用尼龙绳或其他绳子扎住,编成帘子,晾晒东西,或做隔断。

我们用芦柴扎苫圈(篱笆),编成各种花样的,围出自己的领地。

我们用芦柴编成芦芭门,当门用,当墙用,当床用……我们的芦头,成就了我们当年的生活。

芦花的用处也不少。扎成的芦花扫帚,比芦稷苗扫帚柔密得多,扫起地来真是纤尘不染。

芦花縰是我们小时最好的保暖靴。芦花还可用来当做蒲公英,扯下几朵,吹向空中,玩一下浪漫和诗情。

从芦芽,到芦青,再到芦柴,一茬茬,一季季,陪着我们一路走过来。可不知从几时起,从小城回家,少见了芦苇的影子。等我有意要寻找的时候,芦苇再没有往年的阵势,在水乡恣意地生长了。倒是一种黄花样植物冒充芦苇占据着沟沿,据说是外国传来的品种,起初当做景观引入的,现在却肆虐地扩张着自己的领地,成了农作物的天敌。

是否,我们的曾经的生活也是这样被无意之失改变吞噬了呢?王开岭说每个故乡都在消逝,我的故乡也难免其劫。哦,我的芦花,已难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