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食
时间:2014-09-12 A+   A- 举报

城外笔谈 ● 杨谔

汪曾祺的小说《徙》中有一段故事,说民国时期一县立初中教导主任张维谷,是个出名的吃白食的人。他有一名言:“不愿我请人,不愿人请我,只愿人请人,当中有个我。”

六七年前,自从在某民间社团“荣膺”一副职后,我似乎享受到了“张主任”所祈愿的待遇。酒饭之后,作东者还会准备文房四宝供我涂抹。有几次,确无“涂雅”之欲望,便也推托,但僵持之后,最终还是动了手。再后来,确实很烦这个“过程”了,每接类似电话,之前必先声明自己极不愿意当众挥毫,出乖露丑。

一时间,饭局转稀,我乐得清静。嚼得菜根饭亦香。

近两年,又常有熟悉的朋友相请,几次之后,我也总计划着回上一桌。今春某日,忽觉书债画债越积越多,细细一回想,方明白症结之所在。我之书画,实类似“餐券”也。

通常先是由一熟悉且交好的朋友出面请我,我以为是朋友买单,也不多问。席间忽知另有买单之人,于是举杯作谢,主人便说:“不谢!请得主席,不胜荣幸。久仰主席书画精妙,大大有名,望能赐一墨宝为陋室增辉。”我猝不及防,只好朗声答道:“哪里哪里!一定一定!”

最近几次,发觉程序略变,增加了熟友阻拦一节。先是熟友相邀,忽有“新朋”付账,新朋适时提出要求,熟友出面相拦,代为拒绝,又转身加倍捧我,我便更觉不好意思,最后又答应了。

就几日前,一熟友出面说曾见过一面的一女教师请客,我推托再三,朋友执着如故。那天我干脆带了一幅字去,但直到饭毕人散,仍没人向我开口。步行回家,晚风微凉,月色朦胧,我暗笑自己自作多情。第二天,一个脆得像刚摘下的嫩黄瓜一般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正是该女教师也……

反思每回“中招”的原因:一是碍于朋友情面,二是“吃人家的嘴软”。

明代的徐渭,衣食不周之时,常有人带上几条鲫鱼或拎上几斤黄酒来看他,酒酣耳热之际,率性的他少不得以字画相偿。他在《天瓦庵等四首四体卷》卷尾明白地记载了一次被“雅索”的过程:“慕兰钱子索余书久矣,适清和之候,紫兰盛开,市樱烹笋,觞我于海月之楼,因为作此。偕门人马化龙。”他那回被索,我总怀疑是他的学生马化龙居中介绍的呢!

凌晨醒来,蓦然想起此等事,颇觉有趣。这几年,好不容易博了点虚名,以为也可以像“张主任”那样“只愿人请人,当中有个我”了,却原来,“餐券”还得自己买。

我不服:吃白食者,宁有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