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大舅
时间:2014-04-18 A+   A- 举报

杨谔

很小的时候,每每母亲跟小姨悄悄说到大舅舅时,我总能听到“风流”两个字。

40多年前,大舅舅在南通电影公司工作,一年中难得回来两次。春节回来的那次,一般都会引起小小的围观:他骑着摩托车,背着海鸥相机,墨镜,西服。知道大舅舅回来后,母亲便按约好的日子,把我们姐弟三个打理得整齐干净,然后一起上外婆家。那天,大舅舅要给大家照相。

稍长,有时能捞到跟表哥一起去南通的机会,并住上两天。大舅舅那间小屋,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少年鲁迅眼中的百草园。不妨举例为证:表哥的枕头边有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上面排满了各色按钮,控制着屋内所有电器,甚至房门。如果有人在外面敲门想进来,表哥连翻身都不用,按下其中一个按钮,“叭嗒”一声,门就自动开了。再如睡眼朦胧不想听广播了,表哥也只要随手一按,墙上的喇叭立即就默不作声了。大舅舅的台玻璃下压着一张专利证书,压了很长一段时间。大舅舅是自动可控恒温电热毯的发明人。

记不起从何时开始,大舅舅的阳台上、走廊里、屋子里一下子冒出了好多好多很漂亮的盆花。大大小小多少盆,我一直没有搞清过。有时去,正巧他不在,我便站在走廊里一盆一盆地抚弄欣赏,还没欣赏够,西边楼梯上就传来了大舅舅“踢——踏、踢——踏”慢悠悠的脚步声。大舅舅平时爱开玩笑,有一次他发现我在专心赏花,就故意在楼下磨磳了好一会才上来。他说:“不打扰你专心欣赏。”

再后来,我的家也搬到了南通。妻子为装点新居,问大舅舅讨了两盆好养的供着。没过几时,蔫了。赶紧送回去,大舅舅说:“没事,还能活。花草是有灵性的。”

六七年前,大舅舅回到农村养老,头两年,经常头疼脑热,每隔几时,他都要思量着回南通看看。再再后来,他南通的房子出租了,花花草草也随之星散。据小娘姨说,年过八旬的大舅舅已有了老年痴呆的迹象,有时出去了认不得回来的路,有时还认不得人。我的心里满是无奈和悲凉。

今年大年初三去给两个舅舅拜年。先到大舅舅家,他高卧未起。从小舅舅家出来后再去,他正在穿衣服。见我进去,他便眯缝着眼满屋子找他的老花镜。我在衣箱上为他找到了,他右手举着,笑嘻嘻地凑到我眼前比划了一下,说:“外甥倌要不要戴一下试试?”那神气,不折不扣仍是我当年风流潇洒的大舅舅,又与外公有几分神似。我的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趁大舅舅到屋外与别人说话的间隙,小舅舅带我转到了东厢房。里面有几十盆花草,有的干脆就是田间的野草,盆极粗陋。小舅舅说:“多亏了这几十盆花花草草,他每天搬进搬出好几次。只是浇水、修剪太勤,我们劝他少浇水,他不听,说它们会活的。”

环顾室内,几盆野草长得不错。有一盆插着两枝冬青,水已溢到盆沿,但芽儿却清亮饱满。另一只小花盆里,我分明看到两根极娇细、淡紫的茎,顶着两片颤颤的、羞涩的紫红的叶,已从泥土、从水里钻了出来。好可爱好可敬的小生命啊!

我对小舅舅说:“不怕,花草是有灵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