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立春的心理喻示要大于它的气候或地理意义。立春是24节气之首,一般发生在2月4日,这其中并没有什么巧合,相反,2月初的华夏大地,大部分地方还是天寒地冻,立春的意义,在于它引领了“春雨惊春清谷天”的节气歌,将文化的烙印深深刻在每个人的思想灵魂里。
立春的妙处,首先在于一个“立”字。中国语言文化博大精深,“立”字实在是太形象了。不再是疲沓沓软绵绵的状态,却像树、像人一样站立起来,精气神马上显现。这个立,和“三十而立”的立一般道理,人如此,季节、时序也是如此。修齐治平的理想,不仅对人适用,对人赖以存在的时空同样适用,立春了,就必须得打起精神,勇敢地面对世界人生。
所以我时常揣摩体味立春的感觉。还在1月份,甚至是12月份,当一缕温煦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黄色的地板上,我便觉得春天是不是快到了。当看到走廓两头洁净的蓝天和整饬的建筑,我有一种北国之春的感觉。当越来越频繁的雾霾稍稍退去,面前的常绿树种恢复了清晰的轮廓,我希望春天已经在招手。之所以感觉如此微妙,除了立春与春天的区分难以明言外,更在于哪怕一点小小的触动,也会带给你整个春天。
是的,人对春天有着本能的渴望,于是会不自觉地追寻春天。随着年龄的变大,对一些看似寻常的小事会分外敏感,儿时的记忆会愈加清晰。安静的时候,我会想起30多年前的一本挂历,那上面有着祖国各地的秀色风光,其中有张是漓江上有条竹排,有人手撑竹篙,悠然行驶在烟岚迷蒙的山水之间。那是1981年,8岁的我家里见过的第一本挂历。对我来说,它有着太过特殊的意味,其后的许多年,每每早春在悄然萌动,面对时间的阻挠反复进退时,我就会想起那本挂历,想起漓江上的那条竹排。不夸张地说,印象中的真正春天就从那里开始,那是一束光,一道源头,起点不仅连系着童年的春天,更连系有着清醒独立意识的梦开始的地方。
非常喜欢顾长卫导演的电影《立春》。在北中国的凛冽寒风里,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王晓玲,立春并不代表季节的立春,而是代表理想的立春。王晓玲为了自己的音乐梦想,不断地抗争、拼搏,过程是如此艰难曲折,结果又最终归于失败,但这一切都不能抹灭我们对理想主义的崇敬。难忘故事的开头与结尾,冰雪覆盖下的北方小城,高音喇叭里的天籁美声,与想像中维也纳金色大厅里女主人公的独唱,很难说这是一部悲剧,至少,我们看到了精神的不死,在这个意义上,我把《立春》称作精神的北方。
立春亦可看作精神的北方。立春,本质是一种符号。一种与混沌茫然或徘徊不定决裂,毅然走向另一条道路、另一种人生的符号。这种符号不必非要贴上2月4日的标签,也不需对应气象学上连续5天日均气温超过10℃的入春标准,而应当超越季节和温度的界限,成为广义上的春天象征。无论零下数十度的严冬,还是赤日炎炎的盛夏,只要心理上将春“立”起来了,那么春天将会走过整个春夏秋冬,心有多高,春天的影子就有多长。
“春度春归无限春,今朝方始觉成人。从今克己应犹及,愿与梅花俱自新。”唐人卢仝一首《人日立春》,堪称诠释立春的经典。人日立春,始觉成人,明白晓畅而意味深长。立春,更是立人,在周而复始的岁月轮回里,我们需要拥有这种姿态,将立春之箭射向层层叠叠的前方。
张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