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学会电脑后申请了QQ，第一时间加了他的老同学，据说是当年班里最漂亮的一位女生，因为打五笔太慢，唐人笔也是慢，最后决定与同学视频聊天。正好一睹女同学现在的风彩。那天我帮老爸联接了摄像头与话筒，老爸在卫生间象征性地梳了头，又照了镜子，认认真真地坐在电脑跟前。等他们对上话，我便悄悄带上书房的门。过了半小时，老爸走出房间，说不回湖南老家了。几个同学都不空，约不到一起。

十年前回老家，为的是修祖坟的事，听老爸说湖南人对祖坟尤其重视。叔叔把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就等老爸回家祭奠祖宗。记得那是个秋天，气候非常不错。下了火车又坐在堂哥的小货车上颠簸了好久才到了叔叔的家。相比城市的小楼，那里的居住环境堪称优良，屋后是一小片竹林，再后面就是翠绿的山，门前有一条宽大的河，小路边绿草茵茵，田里一派丰收的景象。我们在山上烧纸，山风呼呼地吹着，纸的灰烬飘在空中，又四散落在山的角落。

那里的山就像苏南的分田到户一样，有整整一个山头都属于叔叔家的。跟几个哥哥在山上的林子里打板栗特别有趣，或是看他们在河里抓鱼，要么坐在门前的空地上，喝姑妈煮的山泉水，剥她女儿店里炒的蚕豆。看刚才吃饭时还西装革履的姑夫挽起裤腿挑一担水去浇半山腰的菜田，觉得整个时光都停滞在那一刻的纯朴与美好。白天跟着老爸挨个儿跟隔壁邻居打招呼，送土产，他是想表达这么多年乡邻对叔叔的照顾。每进一户人家，都会拿出一个柚子剥给客人吃。自己也是不客气的，每人手里都有一瓣儿，撕开多汁的果肉，主人与客人一起大口大口地嚼。晚上睡在婶婶铺的床上，被子上散发着古朴的皂香，夜里的山风呼呼地歌唱着，连梦都是青翠的颜色。

老爸从前只爱看报，学会用电脑后天天上网看新闻，看到一则新闻便会无限放大。建议我们出差坐火车，因为飞机失事没法逃生；上淘宝买个马夹也要多口袋的那种，说是以后出门儿钱可以分几个地方放让小偷偷不着。有时会笑老爸，回个湖南还怕这怕那，有一万个可能发生的想象。后来一想，其实很多人都跟老爸一样，被过去的苦给吓怕了，热爱存钱，一直小心翼翼地过日子，那些走南闯北的豪言壮语他会理解，但绝不会去做。

我跟老爸说，申请QQ你得起个QQ名，登陆方便，他说就叫老梦吧，老妈不以为然，说这是什么名儿啊。我立刻明白了老爸时时都在记挂那个生他养他的湖南。因为我一直不曾离开过，所以谈不上怀旧，也没有乡愁。那个梦在他心里暗香浮动，那一座接一座的山头，那些在他记忆里盈盈走过的妇人，拉着他的手激动得掉泪的奶奶，年幼的叔叔忍着饥饿送给他的粮食，陪伴他度过学生生涯的岳麓书院，桔子洲头，带着浓浓韶山味的乡音，都携着清晨的第一滴露珠，在他的梦里晶莹剔透。     朱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