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紧邻一条大河。这条河原本是这座城市的取水口，跟长江相通，如今，是驳船的重要通道，偶尔有渔舟划过。

办公室后面有个院子，院子属于油库。院子的特别之处在于，里面种满了柏树，已经好几十年了，每一棵柏树都非常高大，形成了一片小森林。

刚搬过来的时候是冬天，没感觉到这片小森林的好。到了初夏，突然有一天，我被一阵呱呱呱的叫声吸引。这叫声不是青蛙那种发自地表的叫声，而是来自空中，甚至还能感觉在飞翔。中间还夹杂着嘚嘚嘚、咳咳咳、喔喔喔……各种各样的叫声。

世界的喧嚣一瞬间坍塌，只剩下这没有指挥的合唱团的复杂的乐音。

穿过会议室，往窗外看时，明白了，是那片小森林里的鸟儿在歌唱。这些鸟儿是什么时候飞到这里来的呢？仿佛一夜之间，喜鹊、画眉、苍鹭、鹞子、白鹭、沙鸥、黄鹂、大海鸥……都飞到这里来赴一场聚会。有人曾做过粗略统计，鸟儿最多的时候，超过十万只。沙鸥和大海鸥成群结队地飞起，在天空中形成一片鸟阵；喜鹊在林间跳跃，修长的尾巴像婚宴中的伴郎拽地的燕尾服后摆；苍鹭像瘦峭的小伙儿，头上垂下一条长长的顶毛，极像少数民族人民头上的英雄结；喜鹊一身花衣服；海鸥一身白褂。令人奇怪的是，在这里，老鹰和鹞子等猛禽，竟能跟其他弱小鸟类同林皆欢。我估计，是因为紧邻这条大河的缘故，这条大河为它们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大概鸟类也遵行衣食足而知礼节的法则。

请允许我用“朵”来形容鸟儿的叫声，这样，我就可以说，这里的每一棵树都盛开着鸟儿的叫声。

苍鹭的声音粗大，咳咳咳咳，就像嗯嗯啊啊捏腔拿调的领导，在发表毫无准备的“重要讲话”；黄鹂像七八岁的孩童，在树林子里无忧无虑地翻飞，无忧无虑的歌声柔美而清澈；画眉的叫声尖锐但不刺耳，直穿云霄。有一种叫不上名字来的鸟，一张嘴就像在念《般若密多心经》，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更多的鸟儿，或相悦而鸣，或小组讨论，有个别的甚至在争吵。

在鸟的叫声中，世界安静下来，心灵也安静下来。一切都安静下来后，感觉天地的安静是如此辽阔。

什么是天籁？这就是。

到了冬天，候鸟都飞走了，这里只剩拥有常住户口的麻雀，偶尔有过路的雁和野鸭，刚被看见，很快又飞走了。窗外突然安静下来了。盼望了很久，终于在一个阳光极好的正午，看见一只老鹰，耸着一对翅膀，缩着脖子，独自突兀在树端上，既高傲，又孤独，恰似沉思的哲人。

没有鸟的叫声，林子确实安静下来了。可是，世界的纷扰和喧嚣犹如大功率的渣土车开过一样，噪音像尘土那样无处不在。噪音淹没了树林子，淹没了办公大楼，淹没了整个世界。

我祈祷，无论城市如何发展，都要为这些天空的精灵，留下这片小森林。我等待来年开春以后，鸟儿逐渐返回这片乐土，一天天多起来的鸟叫，再次在这些柏树上盛开！               ※李新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