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事情可能遗忘，有的事情终生不会模糊。我说的就是1984年，那年我刚31岁，正是改革开放后处于亢奋期，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看看。一次，一个朋友神秘兮兮地给我看了一盘邓丽君在台湾演唱会的录像带。朋友可能看了很多次，表情比较淡定。我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歌手演唱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天籁之音，完全看傻了。我突然觉得歌手怎么能这么唱歌，怎么能唱得你骨子酥酥的，神经被麻痹，不能控制。我最爱听的就是《月亮代表我的心》。录像带播放完了，我很久没有再说话，朋友拍了拍我的肩膀，问，醒过来了吗？

两天后，我磨着朋友给我复制了这盘邓丽君在台湾的演唱会录像带。朋友紧张地对我叮嘱着，就自己看，千万别再给别人看，出事了你可别说从我这复制的。我忐忑不安地点头许诺，绝对不会外传，绝不给你找麻烦。朋友惶惶地看着我走了，我到家就接到他电话，听说现在正查邓丽君的歌呢，我可是冒着危险给你的。我再次答应，可没几天就变卦了。因为回家再看这盘录像带，觉得美妙无比，陶醉起来手舞足蹈。我拿着这盘带子到了单位，偷偷约了几个人在一间小黑屋里观看了这盘带子，大家都跟我一样的愕然，接着就是一片啧啧声音，没有人走动，生怕把这动人的歌声吓跑了。结束后，我跟大家一再约定，不许外传，谁说出去谁就是叛徒。大家都表示不会说，把这美妙的声音埋在心里，回家对老婆不说，对孩子不说，对朋友不说。大家信誓旦旦地走了，我就觉得前额都是汗，我好像看到朋友责怪我的目光，我预感自己要惹祸。于是我也像朋友那样，挨个给看的人打电话，内容就是朋友叮嘱我的话。

没多久，东窗事发。我一个朋友也跟我一样忍耐不住，借了我的带子给了他的朋友观看。于是他的朋友复制了这个带子，又另外组织人观看。很快他的朋友被人举报，一查询就轻而易举地到了我这。有关方面开始天天找我谈话，查询我这盘录像带从哪来的，我不能出卖我的朋友就硬撑着。我还理直气壮地讲邓丽君歌曲的好听，人家给我拿出来一份禁止的单子，上边明确说明《月亮代表我的心》和《何日君再来》是黄色歌曲，是典型的靡靡之音。我知道我的死期到了，开始一遍遍地在会上检查，但哪次都被认为不深刻，觉得我没有从内心检查出来这么喜欢的原因。跟我一起看的人都过关了，只有我还不过关。好心人告诉我，你就说你有不健康的资产阶级思想，或者说腐朽糜烂的个人享受主义。我不服气，我认为我不是这样。处分下来，我被撤销一切职务。

一年后，也就是1985年的夏天。我听到台湾歌手奚秀兰在北京首体举办音乐会，就演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竟然还有《何日君再来》。我疯狂地跑去，坐在首体的最后一排。当奚秀兰唱起《月亮代表我的心》时，我突然埋头哭起来。陪我去的朋友，就是借我带子的那位深刻地说，八十年代一定是中国变化最快最解放的岁月，你小子走运赶上了！◇李治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