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芦苇
时间:2009-10-20 A+   A- 举报

在水网纵横的江海平原,芦苇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植物。只要有一脉清水流淌,它就在岸边蓬勃生长,无论春秋冬夏,细密朴实地长成这片土地的地域标志。尤其是在秋天芦苇花翻飞的时候,这种地域标志的感觉,更加明显。

水跟芦苇,像一对忠贞不渝的恋人,朝夕厮守间,水因芦苇而显出高度,芦苇因水而逸露风姿。最终,彼此都成了对方的爱情和信仰。如果还有清风吹皱满江秋水,撩起芦花的诗意,那么,想不忆起那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诗都难。这样的千古名句从来不会被人淡忘,就像水湄的芦苇不会在地球上消亡。

而且,那些沉郁已久的伊人往事,往往会在清风芦苇的对白中复活转来,重新回到诗经的原野上。在诗经的旷野中,爱情都很美好,常常会永恒成歌谣。而后世读者,一旦读到这样的诗句,无一例外会展开丰富的想象。那位吟咏着爱情、独自缠绵的伊人,恰似一丛多情的芦花——有多少人知道,人世间最动人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呢?——多少少年在芦苇发芽到开花的里程中,为参透或证明这两句话,忙忙碌碌,纷纷老去。

这也许就是文学给予后人的“地域标志”。它能给人以思考,也能唤醒人的某些潜意识。

事实上,很多事物在文学上都是有地域标志的。天上的、通向神、通向人的路,早已被屈原走完,在屈原面前,后人难以找到新的地域标志,来标注自己飞升的空间;陶渊明东篱下的菊花温暖每一轮带血的夕阳,张若虚吟咏过的月亮最大;在李白笔下的黄河上,流淌了整个世界的夸张和浪漫;美丽的、少女的血,在李香君的扇上开成艳丽的桃花,泪则在林黛玉的黑眼眸里开得最灿烂,青春梦已经在《红楼梦》里做完……

而长江,就该是苏轼的长江了。“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也是中秋之夜,也在长江边,与三五文友到江边赏月,就想起苏轼的《前赤壁赋》。朦胧的月光之下,任凭微凉的江风在脸颊上留下一丝丝水生植物的芬芳,听苇叶婆娑,那细密、清脆、随和且絮絮叨叨的声音,给人的感觉,是每一株芦苇都是有灵魂的,这是一颗颗在沧桑中矜持、在冷清中高贵的灵魂。而脚下的长江水,汩汩滔滔的气势恰似苏轼当年。若有一叶扁舟,谁会错过乘清风、浴明月、泛舟大江、扣弦而歌那般旷达独立、羽化登仙的机会呢?可惜,眼前沉默的江堤边,没有那条可以实现这一愿望的扁舟,连打鱼的小舢舨也没有。此时,扁舟与舢舨成了必要条件,没有它,一切理想都无法实现。这使人想起我们自己。我们一辈子能走很多地方,却常常因为缺少某个条件,永远无法到达希望的彼岸。如同一粒饱满的种子落进瓦罐,瓦罐外面土地肥沃,风调雨顺。但这一切,跟它无关。

这也许也可以算一种标志。只是,不会再有更多的人能像苏轼那般,在杯盘狼藉、主客醉卧的超然洒脱中,一切随缘,纵情山水,沉醉自然。          ◇李新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