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教师节了,又勾起我40年前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1968年7月29日下午4时左右,我刚如厕完,路过厕所旁一间小房子时,从小房子的窗子传来一声既轻又亲的喊声:“朱振球同学。”我回头一看,是我初中三年的语文教师。隔着窗子,师生俩双手握在了一起。过了一会儿,他先开了口:“这两天学校里不见学生身影,是否放假了?”我说:“是的,我们63届初中毕业了,其余两届9月1日后再听通知(文革中说不清究竟什么时候开学)”。沈老师听后什么也没说,回头从一张校桌上拿起一本字典,从窗内送到我的手里:“朱振球,你毕业了,我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本字典对你以后学习肯定有用的,送给你。”我知道,自从沈老师被造反派组织斗批关进牛棚后,再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我双手捧着字典,激动得连“谢谢”两字都说不出来。这是一本最新版的四角号码字典,在当时是最好的工具书!顿时,初中阶段三年学习期间他对我的关爱之情涌上心头。
1963年小学升初中,我以高分录取启东中学,但因家境困难上不起启中,只好放弃。后在乡干部的劝说下,我父亲借了15元钱让我上了不用寄宿的永和中学读书。沈祖平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我们的相识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当时,他给我的印象是教风严谨,但和蔼可亲。但真正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初一第一学期期中考试后的一次谈话,从此“沈祖平”三个字就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坎上。
1963年深秋的一天下午,有位同学告诉我:“沈老师叫你去一下。”我想,今天沈祖平老师喊我去肯定要挨批了,因为我期中考试成绩不理想。谁知,来到他面前,沈老师亲切地叫我坐在他的对面。“朱振球同学,今天叫你来,我们一块来谈谈好吗?”这平和的语调,亲切的声音,使我绷紧的弦一下子放松了。
“我到你母校了解过,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在小学里成绩一直第一名。分析分析,究竟什么原因这次考得不理想,以你的智力和潜力,一定能考得更好的。”沈老师和风细雨地说。“我家里兄妹7个,父母种地,这个学期是父亲借了钱来的,下个学期不来了,反正不来了,考得好不好无所谓。”我嘟哝着。“这像什么话,反正以后上不了学,就可以不好好学习啦?”相识2个月,我第一次看到他发怒,慈祥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激动以后的绯红。我被震住了!一会儿,沈老师的语气平和了下来,笑重又出现在他那张慈祥的脸上。“你家中有困难,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回去写个申请报告给我,我给你申请助学金。孩子,少年不读书,老来徒悲伤啊。”回家后,我跟父母说了继续念书的事,他们答应了我的要求。从此,我重又拾回了读书的信心,学习成绩回到了全班前三名。
……
望着眼前这位十分苍老、清瘦的恩师仍被关在牛棚里,我感到非常内疚:“沈老师,对不住,我没有把你救出牛棚。”当时我是永和中学文革委主任,按理说有些权力,可每次讨论解放沈祖平老师的事,总是因为他是富农成分而搁浅。这是我一生中最遗憾的一件事。“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这不能怪你。我晓得你在暗中帮过我,让我免受了好多皮肉之苦。”沈老师一点也没有抱怨我的意思。
是的,我的确暗中帮助过他。
那是1967年5月下旬的一天上午,被游斗示众的三位教师每个人颈上挂一块小黑板,黑板上写着“牛鬼蛇神×××”等字样,挂小黑板的绳子已换成铁丝,黑板下端还挂了一块砖头。这样沉的黑板挂在沈祖平他们颈上实在太重了,我有点软心肠,于是让他们换戴上了高帽子。换帽子时,我对沈老师说: “换高帽子轻松点。”他冲我点点头。
窗内窗外,我们话不多。师生俩在“保重”声中慢慢松开了手。
后来,我离开了永和中学,离开了尊敬的沈祖平老师,但那本四角号码字典,我永远珍藏着,激励着我发奋读书。 ◇朱振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