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居城区小巷,周遭都是居民,巷子道路不宽,可是整天车辆行人络绎不绝,叫卖者鱼贯而过,叫喊声不绝于耳,听得多了,虽然似乎感到厌烦,有时却也颇觉新奇。语言语调语速不尽相同,确乎别有一番风味。
“磨——剪刀,修——阳伞!”宾语轻柔,动词沉重,又加拖腔,抑扬顿挫,余韵悠长,煞是悦耳。
“卖——苹果噢!”“卖老姜——山东老姜!”声音浑厚,气韵豪雄,足以震颤小巷,分明属于山东口音。
“卖米——好白米!”用的是音乐上的降调,吐音吃力,音色苍老,音域窄匝,这大概与这些兴化人每天拉着千把斤重的拖车,走上百里多路的巷子,以至全身乏力有关。
“擦皮鞋——皮鞋擦口伐!”声音轻盈甜蜜,极富感情色彩,甚至带点缠绵。这些大都是十七八岁的貌美女性,常常吸引了一些二十来岁的风流男子,逗着取乐。这令一位小巷诗人感慨顿生,赋了首打油诗:“灰齿红唇白皙脸,黄发蚕眉水眼睛;丰臀腴脯松子鞋,脐衫修袜迷你裙。娉娉婷婷花月羞,妖妖娆娆鱼雁沉。‘阿哥皮鞋擦擦不?’娟声秀气意殷殷。”
“旧书旧刊旧报纸,废铜烂铁坏镬子!”既没“收”字,也无“卖”字,语言简洁,节奏明快,绝不拖泥带水。兴许这是盐城、灌云、淮阴一带人的口音。
一天到晚听得最多的莫过于卖菜声了。“青菜、菠菜、黄芽菜、芋艿、山药、洋山芋!”他们一路跑,一路喊,非常流畅,又很动听。都是本地口音。
叫得最凶的自然要数修理专业户了。“液化灶、饮水机、洗衣机、微波炉、电视机、电冰箱……修口伐!”他们大多是本埠人,事先用电喇叭灌好,一口气报个十多种。高频率,强节奏,极具穿透力,能渗透门窗,叫醒熟睡的小孩、耳背的老人。
隔三差五经常光顾我家的是卖酒的陈师傅,年届古稀,声音有点颤抖,好不使人怜悯。“水明楼黄酒,扬子江啤酒,大上海白酒!喝了我的酒,消了你的愁,保管你长寿!”听起来多少有点亲和力和蛊惑力。
但是,有些叫卖语言有点欠缺,容易产生歧义,以至招来非议。比如说“海蜇——要口伐,要口伐——海蜇!”叫卖者就每每受到居民的责骂,以为他占了他们的便宜(当地人有种骂人叫海蜇的)。
这些叫卖声,从早六点一直持续到晚六点,天天如此,概莫能外,引起居民的反感和厌恶是在情理之中的。居民曾多次联名要求居委会加强管理,减少噪音,可是小巷不是小区,无法实行封闭管理,人们也就顺其自然了。但话得说回来,这支“综合服务队”为拥有二百来户居民的小巷提供了方便,注入了活力。吃米吃面可以不去粮行;充水充气可以足不出户;家常便饭可以不上三四里远的菜场;一些无法处理的废旧物品换上现钞……
逢双休日,每当肩挑糖葫芦或肩扛羊肉串的新疆人走过,那些小学生可乐坏了。他们蜂拥而上,争相购买。甜津津,香喷喷,馋液欲滴,欲罢不能,似乎在问:你们是哪里人?隔天再来吗?新疆人心领神会地说:“我们就是影视剧中的老外,隔天准会再来!”孩子们寻思了一番,怎么老外也卖起糖葫芦、羊肉串来了?
有些老年人很爱跟外地叫卖者攀谈。一次两位卖凉席的四川人,用家乡话大谈特谈他们卖席的传奇经历。据说,他们曾经穿越云南,去了泰国、缅甸卖席。在那里经不住诱惑,上过妓院嫖个半死,进过赌坊输个精光,好不容易回到家里,老婆哭得死去活来。好说歹说都不行,结果被老婆抽了两记耳光,还罚跪了整整一个晚上,逗得大家捧腹大笑。可是反应不一,老年人说他“活该”,小年轻说他“贱头”。
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从主流上说,叫卖声中大有学问,它是原始古朴的口头文学,简洁明快的民间音乐,当今流行的市场文化。
朋友,不妨留意听听。 陆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