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猪年又过了。印象中以前乡下靠近年关的时候,都能隐隐听到远处杀猪的声音。
那年月,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猪。一般的人家,住屋,坑棚,还有一间猪圈是必不可少的。计划经济的年代,什么都是集体的,个人拥有的,除了宅前屋后的三分自留地,就是养一头猪。自留地的蔬菜主要供应一家人的餐桌,卖猪的钱则用以贴补日常开销。尽管那时的日子苦,但是到了年关,再穷的人家也要置办些大鱼大肉,欢欢喜喜过个年。光是猪的部分,就可以做出很多花色来:红烧肉、蛋饺子、肉包子、狮子头,还可以灌香肠,或者腌猪肉。加工好以后,往晒杆上一挂,留着日后逐点吃。
小时候,经常和几个年纪相仿的结伴去看黄师傅杀猪。先是两个壮汉每人扯一只猪耳朵,把猪从圈棚里拖出来。那猪也似乎嗅出点不祥的味道,四脚抵地,拼命嘶叫,大约有几分钟的僵持,终究寡不敌众,被掀翻在地。而黄师傅总是一副笃悠悠的样子,一边抽着烟,一边手执一柄发黑的刀,不停地在身前的皮肚兜上来回擦拭,然后轻轻朝刀刃哈几口热气。准备妥当了,把烟蒂往边上一扔,一点点靠近那猪,瞅准颈部的某个位置,一抬手,猛地扎下去,又是一通尖厉的嘶叫——我们一下子全躲到了黄师傅家的东山头,直到猪的叫声变得微弱了,才跑出来。看见黄师傅正用一根管子朝猪的身体里这里吹吹那里吹吹,这时开水上来了,将猪全身浸在里头,边烫边刮毛。把猪头砍下来,猪身对劈。接下来,腿板归腿板,大肠归大肠。心、肝、肺、油、肚子等七七八八也各分门别类。有时候黄师傅会送一个猪屎泡给我们,可以放在嘴巴里当气球吹。
许多人觉得纳闷,一样是猪肉,为什么现在的猪肉吃起来没有以前的香。一来天天吃,顿顿吃,自然就腻心。以前只有逢年过节才有肉吃,酒席上一碗喷香扑鼻的红烧肉端上来,气氛马上进入高潮。一张方台八个人,一人一筷,各取所需。大多数人会拣瘦肉吃,也有人偏好吃肥。肉的下边是豆芽,看似满碗的红烧肉其实金玉其外,只有表面上的几块。吃得少,自然觉得香。当然,导致猪肉品质下降、吃在嘴里不香的另外一个原因,可能和饲养的方法不无关系。以前猪吃的大多是杂粮和青头,不用瘦肉精,不吃配方饲料,基本上处在一个纯自然的生长环境里。唯一的例外是,当小猪生长到某个阶段后,观其下部,确定是公的,就唤兽医过来,把猪倒挂在竖放的凳脚上,兽医手起刀落,“嚓”的一声,那把儿便应声坠地,这回竟成了名副其实的猪无(悟)能。当然也要留一部分派传宗接代的用场。过去,经常看见有人赶一头精壮的公猪在埭路上招摇过市。这些人的营生就是一年到头赶着猪,串乡走村赚“卖身钱”。这情形,到我上初中的时候,还看得见。
如今,农村里早已久违了杀猪的声音,黄师傅也改行了。这些年,每当西风起,年关在望时,总会在黄师傅家坑棚的山头上看到一行方方正正的毛笔字:本宅免费杀羊。 陆辉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