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过年
时间:2008-02-07 A+   A- 举报

过年的气氛愈见浓了。这几日,窗外偶尔零散响起几声鞭炮,像是在为即将来临的春节热身。然而,不知有多少人与我有同感,时至如今,过年这件事情其实已远不如小时候刻骨铭心……

我生于60年代。那时的中国,不说大家也都晓得,是一个物质紧缺的年代。惟因如此,过年对于我们,就尤显重要了。平时过紧日子,一到过年,便突然好像有吃不完的东西。我记得,政府也总是格外开恩,肉、蛋、油、糖的定量,较别的月份皆小有增加。而老百姓们,则攒足了劲儿,一年省吃俭用,单在这段时间大把大把地花钱。父亲骑着自行车一兜一兜往家里驮东西的情景,至今在目。我们小孩子也不闲着,被打发到菜市场排队。

那时买东西,几乎没有不排队的,而且往往不是一般的长,蜿蜒数十米。买二三斤带鱼,你得排上一个多钟头。人们一边排,一边忐忑不安,密切关注前方动静。盖因不时有人企图加塞儿插队也。遇着这种人,一般加以呵斥即可制止。但那时社会治安不好(顺便说一下,现在每每有人说那时社会治安胜于今日,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痞子横行,打架成风。怕就怕这种人来插队。谁吱声,他把眼一瞪,张口就骂;再敢多嘴,揪住即打。彼时既无手机亦无110,报不了警,谁奈何得了他?倘若只是地痞流氓自己插个队,倒也无碍大局,但往往这么一搅和,阵脚就乱了,大家争先恐后、蜂拥而上,去挤去抢。旧社会有银行倒闭、储户挤兑的事情。挤兑我没见过,但“挤购”却是小时候经常看到的。所以,排在后面的人,心里始终打着鼓,不时踮脚探头,观察队伍有无“异动”,以便第一时间做出快速反应。什么反应?冲上去啊!

总之,过年最闪光处,就是吃。大家付出体力——有时甚至是拼搏——之后,弄来成堆的食物。不光是鸡鸭鱼肉之类,还有花生、瓜子、糖果、点心……许多东西平常是吃不着的,囊中羞涩不说,即便有钱也没处买去。例如敝乡有种特产,名唤“烘糕”,仅在春节间才有供应,每户限购两盒。那玩意儿现在想来其实无啥,油炸后再加烘烤的米饼干而已;之所以春节时才有,我猜测是因糖和食油这两种原料过于金贵,不宜随便生产。由于唯独过年可以敞开来吃,而大人不加管束,每年我都会吃到消化不良的地步,如今一提起过年,似乎还能闻到自己因贪吃而打出的怪嗝。

吃以外,还有穿。如今恐怕没什么人会特意为过年置新衣了吧,昔日这却是过年之一大景观。大年初一,院子里,以及街头,到处是身着新衣之人。何以见得?很简单,当时收入既低,买布尚需布票,新衣裳绝非说做就做的,平素身上普遍旧敝。因此,一到过年,真可谓人人光鲜,个个簇新,女孩的花棉袄尤其艳亮。不单衣服,鞋帽亦复如此,平常大家脚下黯然,过年那阵子,到处可看到雪白的布鞋边儿在眼前晃动(穿皮鞋者甚少)。

记忆中,一年下来似乎只有春节几天,才能过上“吃穿不愁”的幸福生活。因此过年于我是特别的美好;度过这段欢愉时光之后,似乎整整一年的时间,都只是在盼望下一个春节早日来临。

人是很怪的。有时候我想,从前过年让人那么蠢蠢欲动、充满渴望、浮想联翩、夜不能寐、翘首以待、永志不忘,其实就是因为日子太穷;现在日子好了,对过年似乎也就淡起来。至少,我是这样。
当然,那时即便到过年时候,亦非每个家庭都可以放纵自己“挥霍”一番。《白毛女》中的杨白劳,到了年关恰恰要离家躲债的。那是旧社会;在我的身边,没有出现过杨白劳。不过,小时候我有一个同学,也算是邻居,兄弟姐妹一共七个,还有一个老祖母,都只靠父母那点工资过活。每年快要过年,便见其母挨家敲门借钱,邻居们都颇为忌惮。我想,倒并非缺乏同情心,说到底,谁家又有余裕呢?

都是过去的事了,叙旧而已。     李洁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