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疏疏落落地下了几场雨。虽则白日间依旧艳阳高照,暑气蒸腾,但黄昏月出后,毕竟透出丝丝凉意。待夜深人定,秋蛩戚戚唧唧的鸣声便真真切切地移到枕边。
蛩即蟋蟀,以其善斗故称促织。国人多有好斗虫者,曰虫迷;内中嗜此道者,为虫痴。若闻有蟀善斗者,多半会辗转反侧夜不能昧,非得重金购得方安。宋贾似道日与群姬斗蟋蟀于葛岭山庄。《聊斋志异·促织》云:“宣德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可见这把戏由来已久。
这种同类相戈,破体断肢的游戏,隐隐有罗马大竞技场角斗士的味道。但我倒情愿闭目细听那一声声“咔索——咔索——”的蛩吟。尚使细辨,盛夏的鸣声要轻捷欢快一些,秋露后便带着些淡淡的愁绪,到西风起寒霜降的秋末冬初,那墙角里瑟瑟缩缩的歌声,就只剩凄凉的诗意了。偶尔被诗人词客闻见,又留下许多写愁抒悲之作。
纳兰容若《清平乐》,“凄凄切切,惨淡黄花节。梦里砧声浑未歇,那更乱蛩悲咽。”
杜甫《促织》:“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草根吟不稳,床下夜相亲。久客得无泪,故妻难及晨。悲诗与急管,感激异天真。”……
有一则寓言把蟋蟀喻作吟游诗人,可它又何曾作过情诗以外的诗歌。它希翼着爱情,就尽其一生去歌唱去等待新娘。在贵妇窗边唱小夜曲的骑士,于佳人幕外弹凤求凰的才子,又几曾有这诚挚的金子般的心。
希腊神话中,俄耳浦斯爱极了妻子,不幸为死神夺去。他在冥河的对岸地弹着琴,七天七夜。琴声感动了冥王,连石头和心冷如冰的复仇女神都热泪盈眶。却在回人间的途中忍不住看了妻子一眼,违反了约定……因为奇迹注定不能出现第二次,这位诗人和歌手终于悲极死去。他的魂化作了促织,不时地发出阵阵的哀音。
秋了,我心道。女子伤春,男子悲秋。却又是谁感染了秋天?
谁在让诗人作诗人,让秋天作秋天? ◇黄 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