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陈冬芷 吉浩宇 实习生 刘润汀
盛夏的风拂过北新村老街青灰瓦当,翠绿树叶摇晃发出簌簌轻响,揉碎在斑驳砖墙上。这片由长江泥沙在18世纪沉积而成的永丰沙,曾孕育出启东“金北新”的商贾传奇。被磨亮的石板,以深浅沟壑丈量着过往的时光。
回溯至清乾隆十九年(1754年),永丰沙雏形初现,这片被称为“崇明外沙”的新生地,在随后百年间迎来了拓荒者的脚步。自1796年起,来自崇明、太仓、宁波等地的移民,怀揣希望,肩负耒耜,踏上这片潮汐浸润的滩涂,胼手胝足,围垦造田,将荒滩变作良田。时光流转至1866年,崇明粮户们在此聚集成镇。因地处北沙,更寄托着对日新月异、繁荣昌盛的美好愿景,小镇得名“北新”。
沿着北新桥向西走,就到了老街的地盘了。桥西的老街总长约500公尺,宽约5公尺,东西向主街总体长约2公里,如经脉贯通市井。1875年成为商业起点:太仓人沈槎生的恒丰太酒店挂起酒旗,安徽人费明甫的太和斋茶食店飘出芝麻香,挑箍桶担的邱志丰攒资开设永顺布庄……这些异乡商人用手艺在沙地上唱出最初的商业节奏。
20世纪二三十年代,老街达鼎盛,“金北新、银汇龙”闻名启东。街上商号林立:恒富木行锯木声混着宝泰香烟厂轰鸣,大丰面粉厂麦香阵阵,同庆祥酒坊陶缸酝酿米醇……彼时河埠头停满各地来的船,挑夫扛麻袋的号子声震街巷。“那时候,从早到晚,街上全是人!繁华的呀,车子想从老街上穿过去都难!”今年已91岁高龄的周家祥老人,手指轻抚着老街两侧斑驳的墙面,深情地回忆着往昔盛景,“瞧西边那栋高楼的地方,早先是热闹的邮电所。再往东边一点,还有个小剧院呢,能坐下三四十人。每逢有戏班子来演好剧目,那真是挤得满满当当,连个落脚的地儿都难找。”
在老街众多的建筑印记中,最令人肃然起敬的,莫过于静卧于老街南端、横跨北新河的海星桥。风雨经年,桥栏上精美的缠枝花纹已被时光之手温柔磨平,而桥正中央扶栏面上镌刻的“海星桥”三个大字,历经沧桑,其形神仍清晰可辨。“当年的海星桥啊,可是进出北新街的咽喉要道!桥下的北新河上,船只来来往往,穿梭不停。”周家祥老人介绍道。海星桥不仅是一条交通动脉,更是一块镌刻着血火记忆的抗战丰碑。桥体上那些虽已模糊却依稀可寻的弹孔痕迹,无声地诉说着烽火岁月里战士们的英勇与无畏。
1980年代末,随着公路改道和三和港新码头的启用,老街的商业重心悄然向北迁移。昔日喧闹的布庄木门渐渐爬上了青苔,日新昇酱园里硕大的酱缸也被尘土淹没。唯有张石新弹棉花店里,那富有节奏的“嘭嘭”声,依旧在街巷间执着地飞舞——70岁的张师傅,仅凭一张弓、一根弦、一个木槌,在北新村的老街上,日复一日地奏响着棉絮上下翻飞的独特韵律,仿佛时光在这里凝滞。
海星桥周遭景象亦不复从前,昔日繁忙的河埠头,如今只见垂钓者闲适地安放折叠椅;挑夫们挥汗如雨的石阶,已成为老人们纳凉谈天的静好去处。然而,老街的生命力并未沉寂:1951年创办的建新中学,琅琅书声从未间断,为老街注入着青春的朝气;由画品厂与贝雕厂合并而成的艺术工坊,更不断创作出融合传统与现代的精美艺术品,焕发着新的生机。
暮色四合,周家祥老人走在海星桥上,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轻拂桥面,河面上夜鹭掠过,翅尖划出的优雅弧线,似时光在老街上空留下的温柔褶皱。那些脚下光滑的青石板、头顶历经沧桑的屋檐,至今仍无声诉说着过往的篇章。当新一代踏过海星桥石阶,踩响的不只是青石脆响,更是民族关于生长、繁荣与抗争的集体记忆。纵然时光流转,老街的脉搏依旧沉稳有力地跳动着,它承载着历史的温度,也承载着我们平凡而坚韧的生活,与这座城一同奔涌向前。